许三观卖血记(2)

窄了。青草从河水里生长出来,沿着河坡一直爬了上去,爬进了稻田。阿方站住脚,对

根龙说:

“根龙,该喝水啦。”

根龙放下西瓜担子,喊了一声:

“喝水啦。”

他们两个人从口袋里拿出了碗,沿着河坡走了下去,许三观走到木桥上,靠着栏杆

看他们把碗伸到了水里,在水面上扫来扫去,把漂在水上的一些草什么的东西扫开去,

然后两个人咕咚咕咚地喝起了水,两个人都喝了有四、五碗,许三观在上面问:

“你们早晨是不是吃了很多咸菜?”

阿方在下面说:“我们早晨什么都没吃,就喝了几碗水,现在又喝了几碗,到了城

里还得再喝几碗,一直要喝到肚子又胀又疼,牙根一阵阵发酸……这水喝多了,人身上

的血也会跟着多起来,水会浸到血里去的……”

“这水浸到了血里,人身上的血是不是就淡了?”

“淡是淡了,可身上的血就多了。”

“我知道你们为什么都在口袋里放着一只碗了。”许三观说着也走下了河坡。

“你们谁的碗借给我,我也喝几碗水。”

根龙把自己的碗递了过去,“你借我的碗,”

许三观接过根龙的碗,走到河水前弯下身体去,阿方看着他说:

“上面的水脏,底下的水也脏,你要喝中间的水。”

他们喝完河水以后,继续走在了路上,这次阿方和根龙挑着西瓜走在了一起,许三

观走在一边,听着他们的担子吱呀吱呀响,许三观边走边说:

“你们挑着西瓜走了一路,我来和你们换一换。”

根龙说:“你去换阿方。”

阿方说:“这几个西瓜挑着不累,我进城卖瓜时,每次都挑着二百来斤。”

许三观问他们:“你们刚才说李血头,李血头是谁?”

“李血头,”根龙说,“就是医院里管我们卖血的那个秃头,过会儿你就会见到他

的。”

阿方接着说:“这就像是我们村里的村长,村长管我们人,李血头就是管我们身上

血的村长,让谁卖血,不让谁卖血,全是他一个人说了算数。”

许三观听了以后说:“所以你们叫他血头。”

阿方说:“有时候卖血的人一多,医院里要血的病人又少,这时候就看谁平日里与

李血头交情深了,谁和他交情深,谁的血就卖得出去……”

阿方解释道:“什么是交情?拿李血头的话来说,就是‘不要卖血时才想起我来,

平日里也要想着我’。什么叫平日里想着他?”

阿方指指自己挑着的西瓜,“这就是平日里也想着他。”

“还有别的平日里想着他,”根龙说,“那个叫什么英的女人,也是平日里想着他。”

两个人说着嘻嘻笑了起来,阿方对许三观说:

“那女人与李血头的交情,是一个被窝里的交情,她要是去卖血,谁都得站一边先

等着,谁要是把她给得罪了,身上的血哪怕是神仙血,李血头也不会要了。”

他们说着来到了城里,进了城,许三观就走到前面去了,他是城里的人,熟悉城里

的路,他带着他们往前走。他们说还要找一个地方去喝水,许三观说:

“进了城,就别再喝河水了,这城里的河水脏,我带你们去喝井水。”

他们两个人就跟着许三观走去,许三观带着他们在巷子里拐来拐去的,一边走一边

说:

“我快憋不住了,我们先找个地方去撒一泡尿。”

根龙说:“不能撒尿,这尿一撤出去,那几碗水就白喝啦,身上的血也少了。”

阿方对许三观说:“我们比你多喝了好几碗水,我们还能憋住。”

然后他又对根龙说:“他的尿肚子小。”

许三观因为肚子胀疼而皱着眉,他往前越走越慢,他问他们:

“会不会出入命?”

“出什么人命?”

“我呀,”许三观说,“我的肚子会不会胀破?”

“你牙根酸了吗?”阿方问。

“牙根?让我用舌头去舔一舔……牙根倒还没有酸。”、

“那就不怕,”阿方说,“只要牙根还没酸,这尿肚子就不会破掉。”

许三观把他们带到医院旁边的一口井前,那是在一棵大树的下面,井的四周长满了

青苔,一只木桶就放在井旁,系着木桶的麻绳堆在一边,看上去还很整齐,绳头搁在把

手上,又垂进桶里去了。他们把木桶扔进了井里,木桶打在水上“啪”的一声,就像是

一巴掌打在人的脸上。他们提上来一桶井水,阿方和根龙都喝了两碗水,他们把碗给许

三观,许三观接过来阿方的碗,喝下去一碗,阿方和根龙要他再喝一碗,许三观又舀起

一碗水来,喝了两口后把水倒回木桶里,他说:

“我尿肚子小,我不能喝了。”

他们三个人来到了医院的供血室,那时候他们的脸都憋得通红了,像是怀胎十月似

的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着,阿方和根龙还挑着西瓜,走得就更慢,他们的手伸开着抓

住前后两个担子的绳子,他们的手正在使着劲,不让放着西瓜的担子摇晃。可是医院的

走廊太狭窄,不时有人过来将他们的担子撞一下,担子一摇晃,阿方和根龙肚子里胀鼓

鼓的水也跟着摇晃起来,让两个人疼得嘴巴一歪一歪的,站在那里不敢动,等担子不再

那么摇晃了,才重新慢慢地往前走。

医院的李血头坐在供血室的桌子后面,两只脚架在一只拉出来的抽屉上,裤裆那地

方敞开着,上面的纽扣都掉光了,里面的内裤看上去花花绿绿。许三观他们进去时,供

血室里只有李血头一个人,许三观一看到李血头,心想这就是孪血头?这李血头不就是

经常到我们厂里来买蚕蛹吃的李秃头吗?

李血头看到阿方和根龙他们挑着西瓜进来,就把脚放到了地上,笑呵呵他说:

“是你们呵,你们来了。”

然后李血头看到了许三观,就指着许三观对阿方他们说:

“这个人我像是见过。”

阿方说:“他就是这城里的人,”

“所以。”李血头说。

许三观说:“你常到我们厂里来买蚕蛹。”

“你是丝厂的?”李血头问。

“是啊。”

“他妈的,”李血头说,“怪不得我见过你,你也来卖血?”

阿方说:“我们给你带西瓜来了,这瓜是上午才在地里摘的。”

李血头将坐在椅子里的屁股抬起来,看了看西瓜,笑呵呵他说:

“一个个都还很大,就给我放到墙角。”

阿方和根龙往下弯了弯腰,想把西瓜从担子里拿出来,按李血头的吩咐放到墙角,

可他们弯了几下没有把身体弯下去,两个人面红耳赤气喘吁吁了,李血头看着他们不笑

了,他问:

“你们喝了有多少水?”

阿方说:“就喝了三碗。”

根龙在一旁补充道:“他喝了三碗,我喝了四碗。”

“放屁,”李血头瞪着眼睛说,“我还不知道你们这些人的膀恍有多大?他妈的,

你们的膀恍撑开来比女人怀孩子的子宫还大,起码喝了十碗水。”

阿方和根龙嘿嘿地笑了,李血头看到他们在笑,就挥了两下手,对他们说:

“算啦,你们两个人还算有良心,平日里常想着我,这次我就让你们卖血,下次再

这样可就不行了。”

说着李血头去看许三观,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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