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三观卖血记(3)

“你过来。”

许三观走到李血头面前,李血头又说:

“把脑袋放下来一点。”

许三观就低下头去,李血头伸手把他的眼皮撑开:

“让我看看你的眼睛,看看你的眼睛里有没有黄疽肝炎……没有,再把舌头仲出来,

让我看看你的肠胃……肠胃也不错,行啦,你可以卖血啦……你听着,按规矩是要抽一

管血,先得检验你有没有病,今天我是看在阿方和根龙的面子上,就不抽你不一管血了……

再说我们今天算是认识了,这就算是我送给你的见面礼……”

他们三个人卖完血之后,就步履蹒跚地走向了医院的厕所,三个人都歪着嘴巴,许

三观跟在他们身后,三个人谁也不敢说话,都低头看着下面的路,似乎这时候稍一用劲

肚子就会胀破了。

三个人在医院厕所的小便池前站成一徘,撇尿时他们的牙根一阵阵剧烈地发酸,于

是发出了一片牙齿碰幢的响声,和他们的尿冲在墙上时的声音一样响亮。

然后,他们来到了那家名叫胜利的饭店,饭店是在一座石桥的桥堍,它的屋顶还没

有桥高,屋顶上长满了杂草,在屋檐前伸出来像是脸上的眉毛。饭店看上去没有门,门

和窗连成一片,中间只是隔了两根木条,许三观他们就是从旁边应该是窗户的地方走了

进去,他们坐在了靠窗的桌子前,窗外是那条穿过城镇的小河,河面上漂过去了几片青

菜叶子。

阿方对着跑堂的喊道:“一盘炒猪肝,二两黄酒,黄酒给我温一温。”

根龙也喊道:“一盘炒猪肝,二两黄酒,我的黄酒也温一温。”

许三观看着他们喊叫,觉得他们喊叫时手拍着桌子很神气,他也学他们的样子,手

拍着桌子喊道:

“一盘炒猪肝,二两黄酒,黄酒……温一温。”

没多少工夫,三盘炒猪肝和三盅黄酒端了上来,许三观拿起筷子准备去夹猪肝,他

看到阿方和根龙是先拿起酒盅,眯着眼睛抿了一口,然后两个人的嘴里都吐出了咝咝的

声音,两张脸上的肌肉像是伸懒腰似的舒展开来。

“这下踏实了。”阿方舒了口气说道。

许三观就放下筷子,也先拿起酒盅抿了一口,黄酒从他嗓子眼里流了进去,暖融融

地流了进去,他嘴里不由自主地也吐出了咝咝的声音,他看着阿方和根龙嘿嘿地笑了起

来。

阿方问他:“你卖了血,是不是觉得头晕?”

许三观说:“头倒是不晕,就是觉得力气没有了,手脚发软,走路发飘……”

阿方说:“你把力气卖掉了,所以你觉得没有力气了。我们卖掉的是力气,你知道

吗?你们城里人叫血,我们乡下人叫力气。力气有两种,一种是从血里使出来的,还有

一种是从肉里使出来的,血里的力气比肉里的力气值钱多了。”

许三观问:“什么力气是血里的?什么力气是肉卫的?”

阿方说:“你上床睡觉,你端着个碗吃饭,你从我阿方家走到他根龙家,走那么几

十步路,用不着使劲,都是花肉里的力气。你要是下地干活,你要是挑着百十来斤的担

子进城,这使劲的活,都是花血里的力气。”

许三观点着头说:“我听明白了,这力气就和口袋里的钱一样,先是花出去,再去

挣回来。”

阿方点着头对根龙说:“这城里人就是聪明。”

许三观又问:“你们天天下地干重活,还有富余力气卖给医院,你们的力气比我多。”

根龙说:“也不能说力气比你多,我们比你们城里人舍得花力气,我们娶女人、盖

屋子都是靠卖血挣的钱,这田地里挣的钱最多也就是不让我们饿死。”

阿方说:“根龙说得对,我现在卖血就是准备盖屋子,再卖两次,盖屋子的钱就够

了。根龙卖血是看上了我们村里的桂花,本来桂花已经和别人定婚了,桂花又退了婚,

根龙就看上她了。”

许三观说:“我见过那个桂花,她的屁股太大了,根龙你是不是喜欢大屁股?”

根龙嘿嘿地笑,阿方说:“屁股大的女人踏实,躺咽床上像一条船似的,稳稳当当

的。”

许三观也嘿嘿笑了起来,阿方问他:“许三观,你想好了没有?你卖血挣来的钱怎

么花?”

“我还不知道该怎么花,”许三观说,“我今天算是知道什么叫血汗钱了,我在工

厂里挣的是汗钱,今天挣的是血馒,这血钱我不能随便花掉,我得花在大事情上面。”

这时根龙说:“你们看到李血头裤裆里花花绿绿了吗?”

阿方一听这话嘿嘿笑了,根龙继续说:

“会不会是那个叫什么英的女人的短裤?”

“这还用说,两个人睡完觉以后穿错了。”阿方说。

“真想去看看,”根龙嬉笑着说,“那个女人的裤裆里是不是穿着李血头的短裤。”

许三观卖血记

第二章

许三观坐在瓜田里吃着西瓜,他的叔叔,也就是瓜田的主人站了起来,两只手伸到

后面拍打着屁股,尘土就在许三观脑袋四周纷纷扬扬,也落到了西瓜上,许三观用嘴吹

着尘土,继续吃着嫩红的瓜肉,他的叔叔拍完屁股后重新坐到田埂上,许三观问他:

“那边黄灿灿的是什么瓜?”

在他们的前面,在藤叶半遮半掩的西瓜地的前面,是一排竹竿支起的瓜架子,上面

吊着很多圆滚滚金黄色的瓜,像手掌那么大,另一边的架子上吊着绿油油看上去长一些

的瓜,它们都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风吹过去,先让瓜藤和瓜叶摇晃起来,然后吊在藤叶

上的瓜也跟着晃动了。

许三观的叔叔把瘦胳膊抬了起来,那胳膊上的皮肤因为瘦都已经打皱了,叔叔的手

指了过去:

“你是说黄灿灿的?那是黄金瓜;旁边的,那绿油油的是老太婆瓜……”

许三观说:“我不吃西瓜了,四叔,我吃了有两个西瓜了吧?”

他的叔叔说:“没有两个,我也吃了,我吃了半个。”

许三观说:“我知道黄金爪,那瓜肉特别香,就是不怎么甜,倒是中间的籽很甜,

城里人吃黄金瓜都把籽吐掉,我从来不吐,从土里长出来的只要能吃,就都有营养……

老太婆瓜,我也吃过,那瓜不甜,也不脆,吃到嘴里粘糊糊的,吃那种瓜有没有牙齿都

一样……四叔,我好像还能吃,我再吃两个黄金瓜,再吃一个老大婆瓜……”

许三观在他叔叔的瓜田里一坐就是一天,到了傍晚来到的时候,许三观站了起来,

落日的光芒把他的脸照得像猪肝一样通红,他看了看远处农家屋顶上升起的炊烟,拍了

拍屁股上的尘土,然后双手伸到前面去摸胀鼓鼓的肚子,里面装满了西瓜、黄金爪、老

太婆瓜,还有黄瓜和桃子。许三观摸着肚子对他的叔叔说:

“我要去结婚了。”

然后他转过身去,对着叔叔的西瓜地撒起了尿,他说:

“四叔,我想找个女人去结婚了,四叔,这两天我一直在想这卖血挣来的三十五块

钱怎么花?我想给爷爷几块钱,可是爷爷太老了,爷爷都老得不会花钱了。我还想给你

几块钱,我爹的几个兄弟里,你对我最好,四叔,可我又舍不得给你,这是我卖血挣来

的钱,不是我卖力气挣来的钱,我舍不得给。四叔,我刚才丫起来的时候突然想到娶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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