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歌(出书版)(30)

他拒绝感谢:“不要犯逻辑错误,老贺是为我负伤的。”

桑霞忽然说了一句英语:“I'll see you there.”

I'll see you there.这句英文忽然让他感动,这种感动是突如其来的,似乎是一种冥冥中的默契和共鸣,一种不为人知的注定和安排。

“See you soon. Bye.”他跳下床,迅速地穿上衣服、鞋子。他拿起外衣,推开门,夺门而出。

他跑步穿过走廊,到达电梯门口,摁下按钮……直到这时,他才舍得让自己喘一口气。

天色渐亮的时候,一辆中型卡车停在法肯斯坦博士的诊所楼下,洪望楠跑着迎上去。桑霞打开车窗,向他点了点头。他奔到卡车右边,拉开卡车的门,两人把贺晓辉抬下车。他将预先准备好的白布床单盖在贺晓辉的身上,并告诉桑霞:“医生已经上路了,他的司机去接他的,顺路还要接麻醉师。十分钟之内就到诊所。”

洪望楠使出一股猛力,将贺晓辉抱起来,快步向楼门走去。桑霞小跑着紧随其后。

洪望楠提醒桑霞:“博士接到我的电话就答应手术。我说是日本特务在马路上抓捕抗日分子,误伤了我们这位朋友。我们要统一口径。”

两人进入电梯,桑霞摁了一下楼层号:“博士没有怀疑你的话?”

“他肯定怀疑。不过嘴里答应得很痛快。不知道是因为这两年他对日本人的反感加深了,还是对钱的需求提高了。”

桑霞看着洪望楠,此刻的他看上去热情、坚毅、冷静,目光似乎有着无尽的穿透力。

电梯门打开,一个犹太男护士很默契地和洪望楠一起把贺晓辉放到车上。然后推着车,向双开门的候诊室跑去。

桑霞和望楠站立下来,看着男护士将贺晓辉推入一间带玻璃门的房间。玻璃门上印有红色的中英文“手术室”字样。

桑霞盯着手术室的门,轻声说:“他刚才迷迷糊糊地还叫了一个人的名字。”

“谁的名字?”

“一个女人的名字。紫兰。”

“Either his wife or his lover.生死的夹缝里,还能挤进这种念头。”洪望楠稍一停顿,苦笑说:“恐怕唯一能挤进来的,就是这种念头了。”他这话更像是在说自己。

法肯斯坦博士拎着一个精致的公文箱冲进门,后面跟着一个中国籍女麻醉师。他对迎上来的洪望楠点点头,算是打招呼。刚才进去的男护士从手术室出来,手里拿着一张表格。法肯斯坦急不可耐地夺过那张纸说:“它会告诉我,伤员此刻活得怎样。”他严峻地扫视着表格上的数据。桑霞和望楠都看着他的脸,仿佛在读这张脸上的数据。

法肯斯坦看完表格,神色和缓下来:“都在我的预料中,没有太意外的,就是血压比我预想得更低。O型血,讨厌。给圣玛丽医院血库打电话了吗?”

桑霞走到博士跟前:“不用了,我就是O型血。”

法肯斯坦打量着桑霞:“嘿,那家伙真有运气。”他现在有心情开玩笑了,“你们男女双方都是O型血,将来你们的孩子应该是……”

桑霞纠正博士:“我跟那位伤员只是朋友。”

法肯斯坦耸耸肩,对男护士说:“带她进去,准备输血。”又转向望楠,“那就是说,幸运的家伙是洪先生喽?”

洪望楠半玩笑地说:“我巴不得能那么幸运。”说完这话他有些后悔,这话显得浮夸愚蠢,新意更无。他向桑霞看过去,桑霞的眼睛同时扫上他,他好像没有从中发现什么危险信息,不过也不敢十分确定。

王沐天一晚上也没闲着,和三个伙伴营救洪望楠的计划取得光荣胜利,三个伙伴意犹未尽,又跑到王沐天家的后院玩玩闹闹。他们立了大功,自然也有了要求奖赏的资格,王沐天从家里拿给他们吃的喝的,吃完喝完他们还是不愿意走,这让王沐天很是不高兴:“哦,你们还真想住在我家?”

小刘瞪着王沐天:“哎,我们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什么态度?”

王沐天反驳:“怎么叫帮我的忙?你们不是天天想抗日,没有机会到处找机会,找不到机会,创造机会也要抗日吗?我给了你们这么好一个机会去抗日,怎么成了帮我忙了?不要忘了《毕业歌》是怎么唱的:‘担负起天下的兴亡’,你们是为我担负?”

小刘不爱听王沐天那些大道理:“我们连那个人长什么样都没见到,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干什么的,凭你王沐天一句话,我们就把他当个抗日英雄,冒死相救,后来才知道他是你什么亲戚。说不定我们三人陪你阿沐玩了一晚上!”

小郑也在一边诉苦:“唉,那个盯梢的家伙可是拿出真枪对着我哦,他没开枪是我额头高,运气好!”

伙伴们的要求其实也不是很高,只不过要求看一眼摩托车,那可是他们的战利品,他们一直梦想着有朝一日骑着摩托上大街,那才是真威风。王沐天不愿意让他们看,小刘便开始胡思乱想起来,嚷嚷着肯定是王沐天把摩托给卖了。王沐天没卖,当然不承认,反问怎么卖,小刘说:“这有什么难?把它大卸八块,分开运出去,再拿到车行里组装起来卖啊!”王沐天受到了启发,怎么以前就没想到呢,不由夸奖了小刘一句:“你比看上去聪明一点。”小刘得意地说:“这种事,我从小就看我哥哥干过!”一句话又惹得王沐天瞧不起:“原来你从小就懂这么下作的手段。”这一说惹恼了小刘,小刘也是有自尊的,一拳打在王沐天脸上。

王沐天趔趄着后退,一手捂住鼻子,血从他的手缝里流出来。小刘继续发飙:“让我们为你玩命,营救什么狗屁英雄?你是他小舅子,你当然要营救他!让我们陪你做了一晚上小舅子!我们又没有姐姐要嫁给他!”

王沐天大怒,他抄起一条烧焦的板凳腿,突然向小刘扑来:“下作坯!”

小郑和小高挡住他。

王沐天疯了一样挣扎:“你想当他的舅子?你也配!你给他提夜壶都不配!他是给我们国家造飞机的!造专门揍日本人的飞机的!他是飞行动力博士!你们知道有几个中国人在美国当上飞行动力博士吗?两个!他是第二个!盯他梢的就是日本特务!早知道你们是这种下作坯,我才不会叫你们去营救他!”

小刘愣住了。血流了王沐天一脸,灌进嘴里,他“呸呸”地吐出血唾沫。

小郑赶紧打圆场,拱手作揖:“对不起,冤枉你了,阿沐!你是英雄的舅子,在下有眼不识泰山!”

王沐天火气消了一半,瞪着小郑:“你才是舅子!”

小郑感到委屈:“你刚才还说我们都不配做他舅子吗?是不配呀!”

小高拍着王沐天的肩膀:“阿沐,你就让我们看一眼摩托车,大家不就都太平了嘛!”

“看就看!”王沐天带着伙伴们进了棚子,撩开芦席,露出摩托锃亮的车身,“怎么样?全须全尾,五脏俱全。我还用了半升油浑身给它擦了一遍。”

三个伙伴无话可说了。小刘费劲地给自己找回几分面子:“反正这是我们四个人的战利品,是我们从鬼子那里缴获的唯一的东西,谁也不许独贪。”

王沐天说:“等你们学会骑车,尽管拿走。”

王沐天和他的伙伴们吵吵闹闹,被管妈和在后院围墙秘密监视王家的巡捕看到,棚子外的管妈听得稀里糊涂,不知道他们到底吵什么。扒在墙头的巡捕却隐约明白了几分,他猜测孩子们的争吵很可能跟失踪的摩托车有关,心里高兴:“立功的机会到了。”却一不小心碰到了一粒石子,管妈大喝一声:“谁呀?”吓得他赶紧往墙下跳去。

王沐天听管妈说有人翻墙,留了心眼。等伙伴们散去,拎着一根臂膀粗的桌腿埋伏在后门,果然听到两名巡捕嘀嘀咕咕。

巡捕甲说:“不如我们翻墙进去看看,要是那辆摩托真藏在里面,马上叫班长带人来,连夜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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