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沸(10)

作者:二十四始 阅读记录

时绥捂着脑袋张嘴欲骂,抬眼正好看见向导拥被艰难撑坐起。

那人面色苍白,形容萎靡,勉力召回精神体后朝他们虚弱笑道:“抱歉,我现在有点管不住它。”

病号服松垮垮地套在他身上,像是厚雪覆着棵暮松。

那一刻,时绥被啄得破破烂烂的歉疚之心瞬间恢复并膨胀数百倍。

“没有没有,”他连忙摆手,破天荒闹了个大红脸,深感羞惭,“该是我们道歉的,实在是对不起,害你变成这样。你好点了吗……”

回应他的是一通虚弱的咳嗽。

第8章 所谓端倪

时绥长叹着,把头埋进云豹颈部的毛里拱了拱,想不通自己当时怎么就自然而然信了阮筝汀的鬼话。

这人在意欲进行小报复时似乎狡黠过头,太会装可怜骗人了。

他郁闷地想,简直和训练营时期,自己遇见的某位教官如出一辙。

“这是怎么了?”喻沛看着时绥的模样,有些好笑地问埃文,“老规矩,是他们有过节,还是时绥单方面得罪过那位?”

埃文笑了一下,探手召回精神体。

正巧系统判定目的地到达,车辆急停,时绥被消失前的云豹拦了一下,怪叫着一头撞在了厚实的座椅上。

“明白了,”喻沛推开门,钻出车厢,言简意赅地下结论,“他的问题。”

时绥被时贇拖下车,一脸苦相,嘴里小声咕哝着:“我只是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然后他就在时贇热情洋溢的问好声里尴尬抬头,视线越过车顶,同刚过拐角的阮筝汀遥遥打了个照面。

“……”

今日晴转多云,诸事不宜。

*

“阮向!”

时贇由于精神力缺陷明显,一直驻守修黎,C303队里的新成员基本都是他带着熟悉环境和工作流程。

这人本身是个话唠,又因为家中亲属多为向导,所以对待向导更友好热切些。

外人看来,相比喻沛这个固定搭档,阮筝汀倒是和时贇更为熟稔。

喻沛侧头看过去。

阮筝汀独自一人时,总是撑着那把藏青色的长柄伞。

伞面宽大,打得又低,伞骨将将压着他发顶,整个人被严严实实地一罩,显得异常单薄。

那人裸露在外的指节紧绷着,听见问候抬高伞沿,露出张精神萎靡的脸,愣了一瞬后,笑着冲众人点头。

时贇已经跑过去寒暄了。

时绥探指碰碰喻沛手臂,一脸牙疼地问:“你们磨合这么差吗?他这脸色……啧,比病时好不到哪儿去。”

喻沛皱眉不语。

*

阮筝汀本来打算去物资所。

自从喻沛前往疗愈中心的频率增加后,两人的执勤时间便从下午改到了凌晨。

他不习惯昼夜颠倒的作息,早先在院区养回来的气色败得七七八八不说,还总因为白日里醒得太晚而抢不到物资所心心念念的东西。

物资所今日下午五点上新,他定了闹钟,头昏脑胀地爬起来,胸口闷疼,眼眶干涩,心情阴郁得想冲进雪雉大厦,把退役申请书直接扔到领导脸上。

他颠三倒四地想:自己当年怎么就没辅修机甲驾驶相关科目呢,不就是逃兵役吗,大不了被遣送回祖籍星,盘间花店混吃等死。

他坐在床上恹恹打了个哈欠,精神体在他头发里打滚。

“不要在我头顶做窝。”

他揉着眼睛下床,趿拉着拖鞋往洗漱间走,边把精神体薅下来,扬手往窗台方向轻轻一抛,无意间瞟见窗架上那棵无名山野草。

小小的一株,挖的时候伤到了根系,缓苗几天后,居然颤颤巍巍开出朵伶仃白花来。

算了,他慢吞吞地换衣服,开始困顿地哄自己:“都会好起来的。”

哨兵向导的轮岗时间各有不同,少则月余,多则半年。

但基建星的防护任务普遍轻松,多是依靠各类安保设施运转。

休整时间过多的哨向会额外接一些短期外勤——当然,不包括喻沛这类重点关注对象,以及阮筝汀这样的废柴次级——基地里除却每日轮值人员,白天几乎看不见什么人。

阮筝汀观察过,以往这个点人少灰大气温低,一来一回碰不见几个人,十分舒适。

但他不知道今天是集中轮换日。

最离谱的是,由于在籍向导数量远低于哨兵数量,且常有疗愈中心工作时长要求,导致在任何一个星区里,每位向导总是被绝大多数哨兵单方面认识。

以至于阮筝汀从宿舍到基地大门这一路,已经被迫同无数人打过招呼。

他垂头撑着伞,木然在基地门口站了一会儿,而后在站岗士兵疑惑不解的眼神中,扭头往回走。

“阮向不出去吗?”有人扬声问他。

“东西忘带了。”他闷闷地说,盘算着改天再去。

他活像被精神体撵着一般,快步而回,临到宿舍楼下时,一脸猝郁地与喻沛一行人撞上了。

睡眠不足的向导反应迟钝,在时贇的东拉西扯中渐渐丧失话语权,不出意外地被拐往食堂共进晚餐,美其名曰队内友好交流。

阮筝汀这才真正注意到喻沛旁边的两人,见过两次,光记仇没记下名字。

哨兵,眉眼凌厉,左眉峰到颧骨处有一道极细的浅淡伤痕,横贯左眼,应该是异种伤的,气质内敛忧郁,接触下来又木又能打。

向导,一副乖巧听话的显幼面相,外表俊秀,但眼中藏着点锋锐,像把鞘套精致、看似只供品赏的单刃利匕,还淬着点无伤大雅的毒。

“阮向。”他们纷纷招呼道。

阮筝汀嘴角轻微一提,笑容有些淡。

*

食堂人满为患,阮筝汀十分不自在,精神体在他领域里长鸣抗议,间或啄啄墙皮。

他内外不得清净,太阳穴隐隐作痛,回应愈发简短。

倒是没人心生不满。

时贇自诩摸清了阮筝汀的性子:原生表情疏冷,从不主动搭话,但性情平和,不知怎么接话时就笑,耳根子软,很少拒绝。

时绥一见阮筝汀暮气沉沉的样子,就有股挥之不去的理亏感。

本着同队一场,关系不宜闹太僵的理念,他和时贇一唱一和,同那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至于埃文,这人在人情世故方面就是个缺心眼的棒槌,除了时绥的脸色谁都看不懂。

喻沛支着额,目光转了一圈,下意识停在阮筝汀身上,并隐约察觉出对方浅淡笑容下的些许不耐和微末抵触来。

后者似有所觉,与时贇回话的间隙,稍一抬眼。

视线撞在一处,周遭熙攘,下一秒,两人同时转开目光。

时绥咬着筷子,见状若有所思。

一顿饭吃得不尴不尬,只有时贇一人觉得“宾主尽欢”。

*

时绥拦住正要进门的时贇,在后者惊疑不定的眼神中关上门,转身抱臂,对着仰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的喻沛道:“您说吧,我给您参谋参谋。”

喻沛移开架在额头上的手臂,半觑着眼,有些莫名:“你又要瞎参谋什么?”

“阮向啊,”时绥搬过矮凳,在床脚旁施施然坐下,摆出一副促膝长谈的架势,“你不是看上他了吗?”

喻沛盯着他无言片刻,道:“……你脑子冻傻了?”

“你没有发现吗?你俩氛围很——奇怪,”时绥终端响了几声,他边点开通讯边打趣道,“尴尬中隐隐约约含着点粘糊,别扭中多多少少藏着点合拍。”

喻沛撑身坐起,抬脚踢了踢他的板凳,下巴往门口方向一抬,语气冷淡:“滚。”

“你这是被我点破之后,恼羞成怒。”时绥趁喻沛采取强制措施前,把聊天界面怼到他面前,“完蛋,葛老生气了。”

喻沛看见报销单据的图片,几秒之内刷了一溜,最后是截语音条,终端自动播放。

葛圻在那头咆哮道:“你告诉那兔崽子,再增加一张单子,你们全队有一个算一个,全给我滚去矿星打白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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