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沸(24)

作者:二十四始 阅读记录

后者挑过绷带飞快缠好手掌,拉过钢索跳了下去。

“吱——”

轿厢在落势下发出阵令人牙酸的喟叹声。

灰尘飞舞间,最近的疏散标志牌被震下来,绿光一角用白字写着——8。

头顶,爬藤正顺着井道飞速蔓延,喻沛虚掩口鼻,深蹙着眉心,抬脚迈进去。

藤梢紧追而至,层门猝然收合。

四周墙面往里覆盖,当中显出一扇木制门扉,梢头那朵半枯萎的月季,正好缀在门把的位置。

门扇那头,轿厢正咚咚当当往下掉,良久才传回一声闷响。

喻沛些许不耐烦地“啧”过一声,顺着廊道往里走。

依旧是回字形走廊,幽深无窗,一侧挂壁画,一侧开木门,但都被锁住了。

他转过两圈,突然觉得脚感不对劲——

地面如同无数泡过水的指肚,开始鼓胀发皱,噗呲破开,涌出一大团流质物,像是虾类死亡后泥泞变质的器官。

“鹤佳渐,”喻沛盯着地板,细细咀嚼过这个名字,忽而摇头讥笑,“你们特级,有时候真的无聊又恶心。”

他本以为这是某个无伤大雅的梦境攻击——

特级向导总有些法子让哨兵吃点苦头,这些从领域拷问延伸而来的调教手段防不胜防,区别在于合规与否。

塞路昂纳前任首席向导最大的癖好便是让拥有豹属精神体的哨兵对他俯首称臣,在成功玩废第五名高阶后,联邦不得不敕令四位特向联手,将之关进意识笼。

直到喻沛边走边毁,在一处通风口发现了一枚尾羽。

那是全然迥异于衰羽鹤的表皮衍生物,色泽异常华丽,泛着丝绢般的光泽。

喻沛愣过一瞬,蓦然反应过来,这或许是阮筝汀的梦境。

他回头看了一眼面目全非的半条廊道,心情复杂地伸手去捻羽根。

下一秒,上下脐抽出几根细长的红线,将他手腕一缠。

纤羽光华流转,廊道阴森晦暗的表层眨眼褪下,尽头处的墙面悄然变化,不过半秒,瞬移至他面前。

病房门制式,有点旧了,灰底标牌上刻着“8-27床”。

玻璃视窗往里,整间独立病房透出股蜡笔质感,恰如定格动画——

窗户大开,橙红的夕阳灌进来,把满室杏黄涂层泡成一盒霉变的奶酪。

其间被蛀空了,锈床朽柜,砍刀似的窄长窗台上,侧坐着个人。

身量纤瘦,病号服下摆在风中不断掀卷,像只振翅欲飞的灵鸟。

他也的确飞下去了,在喻沛拧动门把的那一刻。

后者脸色一变:“诶!”

下一秒,十数缕红线自窗框下方猛地旋飞而来,与喻沛腕间发烫的线脉倏而相接。

门扉消失,房间收缩成一扇窗,巨大的牵引力下,他直接扑出了窗外。

“飒——”

长风贯耳,纷乱线场在半空缠绕收紧……

急剧下坠间,余晖没于地平线,天地阒暗前,他终于把那人捞进了怀里。

风声猎猎,对方仰起头来。

那是外表年龄不足15岁的阮筝汀,双颊没挂多少肉,衬得眼睛大而阴翳。

喻沛哑然片刻,唤道:“阮向?”

那人目光很钝,凝在他脸上认了许久,灰瞳里总算蕴出点光,当中有诧异一闪即逝。

对方显出点生气儿,一句话似嗔似叹:“你怎么今天也来了呀。”

喻沛微妙一顿,嗓子眼被棉团堵住一般,良久才道:“什么?”

他们还在下坠。

天穹广袤,星星像是被揉散的水银,一粒一粒的,忽大忽小,忽亮忽暗。

“你知道我是谁吗?”喻沛问。

那人没有回答,他睁着眼睛,却好似睡着了。

或许是一小时,或许是十分钟,喻沛护着对方,又砸进了走廊。

廊道笔直明亮,两侧开着病房,尽头散落着推车部件,天花板支下来的电子屏左下角写着——8。

“浅域结合每晚只入首场梦境。”喻沛正把两人间纠缠的红线解开,边轻声叹道,“你什么时候醒啊,或者换个梦,这里太——”

红线质地柔韧,他说着捻了一下,看着指腹的印渍,话音一断。

这是络丝,被血染透的络丝。

灯光开始闪烁,半分钟后,灯管自远处开始,噼里啪啦炸了一路。

呼叫铃又响了,阮筝汀眼中的木愣被惊慌取代。

他一头扎进喻沛怀里,死死抱住后者腰身,整个人都在哆嗦,声音怯怯的:“不能被发现,不能被发现……”

喻沛被扑得后仰,双手在发软的地面撑过一下,好不容易找到的线头又没了。

哨兵僵过片刻,抬起丝线垂委的手指,小心翼翼搭上向导肩头:“阮筝汀?”

感温探测器在狂叫,数个喷淋头支下,洒出的却是一大团个体相异的络丝。

那几条机械臂又动起来,关节吱嘎吱嘎的,姿势扭曲地攀回了推车。

自行重组后,这玩意儿活像个脓疱簇集的变异八爪鱼,拖着一车鸡零狗碎叮哩咣啷地冲过来,注射器踩着拍子“嗖嗖嗖嗖”射了一路。

墙面渗出药剂混合的胶状物,喻沛抱起轻飘飘的小向导,闪身躲进了最近的病房。

推车砰然撞上门扉,机械手在外疯狂拍打。

喻沛抵着门,红线绞缠间,埋首于他颈窝的人极轻微地抽动了一下手指。

——做梦的人要醒了。

气温攀升,器具无风倒置,崭新墙面蜷曲,露出焦黑碳化的底色,天花板在无形火舌中塌垮,豁口间垂下挂着露水的蛛网,以及娇艳非常的爬藤月季。

鲛纱一般的灰青月色里,阮筝汀死死攥着哨兵双肩的衣料,一点一点、慎之又慎地抬起了头。

轻颤呼吸好似绒羽,扫在了对方喉结上。

后者盯着爬藤的审慎目光不由一动,复垂下眼。

吞噬一切的无形火场间,隔着麋乱红线,隔着不堪言的时序与空间,喻沛几乎与做梦者本人对视。

几乎。

毕竟29岁的阮筝汀绝不会在清醒状态下近乎使性似地问:“你今天怎么没对我笑啊?”

盘错龙骨间,猛然爆出一大团花苞,连带着把喻沛的理智爆掉了大半。

石膏板夹杂着花叶扑簌簌往下落,他偏头躲避的间隙,对那人扬起个笑。

散漫,从容,但眼角眉梢带着点拒人千里的矜傲,同平常相差无几。

“不是这种笑容。”阮筝汀不满意,说罢又垂头埋怨般地嘟哝道,“真是和某人待得久了,笑容都变得招人厌……”

“嗯……介于梦外常不记梦里事,我权当没听见某人说我坏话。”喻沛试图同尚未认出自己的向导转移话题,以单方面维系这岌岌可危的固搭情谊,“这里为什么不能使用精神力?”

“精神力?”阮筝汀静静盯着他,少顷,抓过他手掌放于自己胸口。

宽大袖口垂下,露出腕间自血肉中挣扎长出的尾羽。

向导声音平静:“你想离开的话,和之前一样,杀掉我就好了。”

“什……”喻沛没来得及说完。

下一刻,眼前光华大盛,阮筝汀周身红线悉数木质化,遍生倒刺,碗大的月季群自心口怒放。

世界分崩离析,急风呼啸,每一块碎片都是一面旋转的镜子,照出千万张错愕非常的脸,那是——

*

“砰砰砰——”

阮筝汀惊喘着醒来,窗外暴雨如注,敲门声还在继续。

他喉咙干涩,撑着额头,嘶哑问道:“谁?”

对方莫名其妙:“成蕤啊。”

不认识,他揉着太阳穴,怀疑对方敲错门了,耐着性子追问道:“什么事?”

对方沉默片刻,怒道:“你睡懵啦,还回不回喀颂了!?”

阮筝汀尚未清醒的大脑像被钎子凿开,搅成团的脑花在空气里晾过几秒,神经元堪堪一炸,这人才捞起终端——

2631年3月20日,凌晨2:05。

第20章 喀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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