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沸(38)

作者:二十四始 阅读记录

喻沛一哂。

两人一前一后洗漱完,阮筝汀盘腿坐在榻榻米上,抱着个玻璃碗例行吃荟桔。

这是冯莱给他开的每日食补,金柑大小,味道天差地别,透着股草药味。

向导生无可恋地干嚼着,随口问道:“这间旅馆看上去干净雅致,为什么入住率这么低?因为位置太偏了吗?”

“不是,因为有个传言,这里闹——”

喻沛擦着头发,本是随意地抬了下眼,却见那人神色稍显紧张,咀嚼的动作越发缓慢。

像只抱着吃食,时不时竖耳警惕的松鼠。

他又想使坏了,刻意拖长尾音,拖得对方失手打翻了玻璃碗,几颗荟桔顺着楼梯骨碌碌滚下来。

阮筝汀手忙脚乱,嘴里还塞着一个,鼓着腮帮子干笑道:“闹,闹什么?”

喻沛忍笑:“……闹狐狸。”

阮筝汀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近乎小心翼翼地确认道:“闹狐狸,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说是这里有一只疑似精神体的狐狸,”喻沛打开静音吹风机,漫不经心道,“同一时间,有的人能看见,有的人不能看见。最奇特的是,能看见的人也不是每分每秒都能看见。”

阮筝汀快速眨眼,小声道:“我只在鸟巢里看见了游隼。”

他看不清喻沛的表情,只听得那人无奈调侃着:“你还挺想见着狐狸啊?”

“我先睡了,”阮筝汀放下玻璃碗,默默缩进被子里,瓮声瓮气,“晚安。”

喻沛只问:“我能把雪豹放出来吗?”

阮筝汀戴上眼罩和耳塞:“你随意。”

*

或许是重回平崎,又被扎过针麻醉剂,再加上听了起神神叨叨的传闻,阮筝汀久违地做了个少时才会出现的梦。

梦里画面斑驳,像是劣质油彩胡乱涂上去的色块组合,笔触粗糙,线条凌乱。

一间六平米见方的病房,一侧封网落地窗,两侧单向玻璃墙。

他穿着干净的棉质衣裤,半卧在床,床品黄白条纹交错,床头柜上摆着半枯的杏色永生菊。

日照线斜移,有医生打扮的人推门进来,面容模糊,姿势僵硬。

他们放下瓶瓶罐罐,倾身过来抚了抚他的发顶,手滑下来停在耳侧,故作亲昵地捏捏他的脸颊。

那些人脸像揉皱又展开的泛黄纸张,在嘴巴的位置撕了个洞,正在无声开合。

他乖顺地伸出左手,袖口被卷上去,露出伶仃小臂,零星落着青色的针眼。

透明药物被推进体内,那些细小的液体流好似线虫群,顺着静脉游走至身体各处。

反应是渐起的,起初是眩晕,而后是恶心感……

视野扭曲,他开始感受到疼,细细密密的疼,说不清具体部位,好似有什么看不见的细小东西正从内部仔细啃食。

视角脱离躯体逐渐飘高,他游荡的意识冷漠看见“自己”濒死,听见“自己”哭嚎,却依旧能够清晰地感知到那种蚀骨的痛感。

那些安抚他的人类手臂变成冰冷的机械,遍生倒刺,粗暴地将他的躯干与床榻钉在一处,被单晕染成令人作呕的颜色。

他如同一只被铁丝细细缠缚的雏鸟,挣扎渐止间,喉咙里滚出不堪听的破碎嘶鸣。

精神力正不受控地外溢,以躯壳为中心凝出无数细短的络丝,高低不一,每一根都会析出细白冠毛,类似蒲公英花种上生出的绒状物。

乍看上去,宛如一具被霉枝菌侵染的尸体。

*

阮筝汀惊喘着醒来,感觉有毛发正扫过他的脚踝。

他猛地缩脚,扯下眼罩撑身坐起,与一双熟悉的兽瞳怔然相对。

屏障四散,他捂着犹在发颤的心口,艰难缓过几口气,哑着嗓子有些埋怨地道:“你怎么在这里啊?”

雪豹盯着他,骄矜地一摆尾。

那条毛茸茸的大尾巴搭上被子,有络丝附着其上,一截莹白一截透明地交错着,缠绕成环。

“……”阮筝汀尴尬得无以复加,探手去解,“抱歉抱歉,我给你取下来。”

尾巴尖抖了一下,他滑稽地停下动作:“弄疼了?抱歉,那我再轻一点点。”

雪豹动动耳朵,脑袋转开几秒又转回来。

向导忍不住把它的头往旁边推,嘟囔着:“别看我,你的眼睛在发光。”

等把络丝弄干净后,这人指指楼下单床,企图打商量:“能不能不告诉他?”

雪豹歪头。

“我就当你答应了,”他又给尾巴顺过毛,“晚安,大猫猫。”

大猫猫在榻榻米旁边趴下来。

阮筝汀重新躺下,复盖好被子,窸窸窣窣间,没有听见喻沛正翻身的动静。

第31章 比翼鸟症

阮筝汀大醒时,喻沛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雪豹百无聊赖,正在底下玩尾巴,听见动静昂起脑袋瞅他一眼,扭身爬起来,咬着遮光窗帘拉开条窄缝,而后从半开的窗口跃了出去。

阮筝汀睡得不知今夕何夕,觑眼摸过终端想看看时间,喻沛的消息正好进来:睡醒下来吃饭。

他回过句号,摸索着吞下瑞切尔给的药,搞完洗漱,换好衣服,状若梦游,直至下楼时撞见传言中的精神体——

那只茶色白金狐安静蜷在楼梯扶手上,皮毛光泽漂亮,右耳廓有个小缺口,正枕着自己的尾巴憨憩。

“……”

瞌睡突然就没了。

“阮筝汀。”下方有人在唤,他应过一声,贴着墙轻手轻脚地下楼。

喻沛站在廊道间等着,阳光穿过窗格打进来,一地碎金。

阮筝汀走过几步,鬼使神差又回头望了一眼。

扶手上空无一物,斑驳光影里只飞舞着细小尘埃。

“阮筝汀,”喻沛似乎折身走了,脚步声在他身后拉远,“再不快点,就蹭不上安叔的摇摇车了。”

“……就来就来。”

迦洱弥纳星物价偏高,集市一周两开,在某种程度上不是很方便。

昨晚以安听说两人要去那地方值守,建议他们先在平崎采买些东西。

大抵是这俩晚辈看上去一个赛一个不靠谱,以安还有点担心地确认道:“你们已经定好房子了?房东有发虚拟全景过来吗?”

喻沛笑盈盈地看向房东。

“是住在我家,”阮筝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不过,生活用品什么的,基本上都是一人份……”

于是以安指过几处地方,末了拍板道:“明天我去谈生意,正好顺路带你们过去。”

以安的悬浮车很旧了,补丁糊得比喻沛的反骨还多,动不动就撂挑子,被民宿旅客戏称为摇摇车。

结果两人没坐成。

这间旅店虽然奇奇怪怪的,但饭食意外得好吃,跟在修黎一比,完全是珍馐级别。

阮筝汀吃得很慢,直到这时,他才恍觉,前线兵荒马乱的那几个月状似真正地结束了。

浓汤温实又熨帖地滑下食道,他落筷时,以安早就掐着点走了。

向导低眉顺眼地坐着,呆过片刻,在餍足后的轻微食困里小声道:“抱歉。”

喻沛一愣,继而觉得这人真的很神奇,时常跟个已觉醒的机器人似的,明明意识深处想把自己裹起来,但偶尔不得不顺从既定程序,蹦出几句礼节性的话,很别扭,又很刻意。

他不置可否,起身时把电子地图推过去:“那就麻烦阮向做一下另外的向导工作吧。”

阮筝汀仰头看他:“?”

事实证明,这活对次级向导而言也是够为难的。

继此人两次带错路后,哨兵浅叹过气,接过了导航的活。

喻沛鼓捣着地图,顺手把人往路边带,隔开纷攘人群后,随口道:“你以前也是这样的吗?”

阮筝汀不知道这个以前要追溯到多远以前,他抬眼见喻沛神色如常,沉默片刻才问:“向导很少有路痴吗?”

“按理来说是的。你们的方向感是天生的,普遍优于哨兵。”喻沛顿了顿,“而且,觉醒鸟类精神体的向导就跟视野里自带六分仪似的,这是一种后发天赋。”

上一篇:巅峰退役 下一篇:听说你也是装的

同类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