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官失序(112)

作者:韩骨 阅读记录

周沉垂下头,将手垫在贺执腰窝后面,然后上半身往前顶,胸膛大片大片的贴在一起。

“喂……”贺执抽一口气,他像是一张被拉满的弓弦,后背湿热一片,手指窸窸窣窣。

周沉将抽屉拉出,拿出什么塞在贺执手里。

“看看。”

贺执转过身。

书桌上放着干净的牛皮本,扉页标着一个小小的31。一看就是周沉的笔迹。

翻看第一页,贺执便无暇顾及其他。

笔记从《追凶》开始,记录着每一件事的过程推导,周沉的不同行为导致的不同情况。分支错落,变成一株庞大的,调理分析的巨树。

最终一条一条的结果里,只会有一种合乎情理的结果后被打上小小的红勾。

从别人提及各种事物时应有的反应,到应该带起的情感,应该说出的话,都精密地记录并被规划。

而在右下角则整理着所有被大勾的选项:

【正常导演在演员演技出现问题时因选择引导。】

【拍摄现场不能出现任何恶行事件。】

【承舟的用意需要被剖析,需提前梳理。】

【不要在剧组内点燃香薰蜡烛。】

【不要在剧组内进行自残行为。】

【麻醉剂和镇定剂备用量为一。】

【药物剂量为一月不超过10粒,注意用药量。】

【选择联系萧正阳。】

……

密密麻麻的规则记录在右下角,蝇头小字明明规整,在贺执看来却锋利无比。

贺执看着那些清晰的字迹,难以找到自己的声音:“这些是你的……规则?”

萧正阳说,周沉的世界早已崩塌,他的正常源于他的自制。他在装作活着。

贺执察觉到萧正阳谈及此事时的严肃,却从未想过周沉的规则会以这样具象化的形式赤裸裸地展示在他面前。

“我说你要找的那个周沉已经死了,不是在骗你。”周沉带着他的手,一页一页地往后翻,如同掌控命运的恶魔。

贺执根本不敢细看,那些字和线条化作幽深夜里独坐在书房的周沉。死气沉沉,像被牵着线的木偶。

只有输入足量的程序,第二日清晨,他才能看到一个有血液在流淌的活人。

“封面的31,指什么?”

“这样的本子,有31本。”

“从布朗尼开始的吗?”

周沉顿了顿,说:“比布朗尼要早。”

贺执的眼神虚虚地落在册子上。

这仿佛是一本机械写出的笔记。没有思绪,没有对错。在无序混乱中跌跌撞撞地捏造拼凑出一个人模狗样的东西,然后摆盘上桌。

拙劣,漏洞百出。

可这,是他的小周导。

贺执手掌盖住那些板正的字体,喉咙都在颤抖:“你一早就知道我不爱读书,我看不清字,直接告诉我。”

他想说的轻松些,却愈来愈沉重,左手握住周沉的小臂,力道重得仿佛想把那骨头捏碎。

“我没办法给出应有的情绪回应,道德,法律……很多观念在我这里都消失过。我需要做出分析才能行动。”

“所以萧正阳和萧青看到的所谓病情好转,就是这些的成果?”

“它们很有效。”周沉并不否认。

周沉的手带着贺执,指在其中的些许字眼上:“如果别人在悲伤,要表现惋惜和沉默。要达成目的,需要留有空间,慢慢周旋。不能损毁需要的事物,毁掉是拥有最差的呈现。”

最后几页。周沉按住了贺执的手,将那密密麻麻的笔记整个露出来。

贺执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他的算计算不得太高明,周沉的推算如罗网,每一种可能的解决方式都被周全地考虑到。

周沉给自己铺了无数的路,都被工整地写在上面。在小小纸面上,周沉预演了无数次他们关系的结局。

刘明德,贺庆松,贺俊言,方畅。与他相关的人也被填在其中,谁能发挥什么作用都标注得十分清晰。

如萧正阳猜想的那样,周沉想过软禁他,想过让他身败名裂,想过让他人间蒸发。彻底抹去法律底线的各式方案被记录成文字,像是能看得见的恐惧。

周沉是个彻彻底底的疯子。

他偏执,他病态。

这些文字组合在一起,终于把能写出《追凶》的承舟完完整整描绘在贺执的面前。

他阴郁凶恶,冷漠危险。

他迷茫无助,遍体鳞伤。

药石无罔的人总会对自己的命运有些朦胧的预感。

在贺执看着这些骇人的字句,依然生不出密密麻麻的恐惧与退意时,他知道,他无处可逃了。

这颗树枝繁叶茂,却没有解出任何有用的果实。

右下角的整理空白一片,空空茫茫的没有一点安全感。

贺执身后早已一片湿冷,紧紧抱着他的周沉就像坠在他腰间饥饿的老虎。

“不想什么?”贺执指着纸面上成团的黑色墨迹,被掩盖的笔记里,贺执依稀可以看到“不想”的字样。

“不想这么做。”周沉将话补完。

贺执往前看,这条是在《归路》拍摄中记录的。

周沉将父母的信息告知贺执是故意引起贺执的愧疚。目的是一步步让贺执沦陷。

先是周沉因贺庆松而被迫退学,后是间接导致父母丧命,最终将心存死志,割腕自残的事在讲戏时告诉贺执。

羞愧是控制人最好的道具,这条推导的后续里,贺执会被封闭在周沉创造的牢笼里。只拍周沉想要他拍的电影,周沉会为建造一个美丽的茧房。

“你会成功的。”贺执抿唇说。

“我都会成功。”

贺执看向那些计划,不得已承认了周沉说得话。

他有这么多对付他的方法,却没有遵循任何一条。

周沉拿起笔,他的下巴抵在贺执肩窝。

手臂从腰侧擦过,满是汗渍的皮肤带起一阵凉意。

周沉将钢笔塞进贺执手里,握住贺执的手。掌心热意从手背渗透而入。

皮肤摩擦,贺执看到右下角空白的部分被慢慢地写上三个字——“告诉他”。

钢笔跌落在纸面,溅起一串连续的墨滴。

贺执握紧周沉的胳膊。他与周沉贴了个满怀,他感觉自己好像要疯了。

心脏满胀酸痛,憋闷到快要窒息。

贺执喘着气,问:“这算是,你预谋已久的报复吗?”

月色洒入,细微的冷白光线里,四周沉默寂静。

周沉被抓住的手臂湿凉中带着僵硬。

贺执感觉到他身后的人安静而迅速地变作被焚烧过的碳块,滚烫易碎。又像雨林一场席卷而过的暴雨。

白纸上的三个字苍劲有力,线条有些不稳,字形看起有些许怪异。

它是有序笔记中跳脱杂乱的存在。是这本仔细伪装的工整骗局里崩溃的缝隙。

好像在说:这人终于彻底疯了。

没有乘胜追击的快意,没有大仇得报的洒脱。

它的魅力在于未知。

“你觉得是,就是。”周沉的话轻飘飘地在耳边响起,像卷起落叶的秋风。

贺执低笑,他侧过头,左手扬起,摁着周沉的头顶将人锁在自己颈侧。

而后他转起钢笔,贴着那行歪斜的字迹在下面添上一段异样的笔迹。

那像是一把尖锐的刀,将缜密的逻辑斩断。

周沉垂着眼睛。

汗水坠在他睫毛端,模糊着视线。

可他分明看到,龙飞凤舞的笔迹写下了三个字:

——“我爱你。”

那是他得到的回答。

作者有话说:

稍稍解释下周沉的精神状态:

周沉在病程初期是没有是非观的。他年少时树立起的观念被整个粉碎,周沉不是圣人,没法不质疑一切,所以扭曲了。但是他又有足够的自制力,对自己也狠,愣是把自己掰成了看起来还行的模样。很多方案不是说他本性会去做,只是因为这是解决方案之一,才会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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