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语(11)

作者:蝴蝶seba 阅读记录

乌黑的长发无风自动,额头有着奇异的刺青,眼中红光闪动,似笑非笑的,气势惊人。雪白的征衣外,罩着浅金色的战袍,手里握着一个奇怪的兵器,五六根尖刺,放射状的,不知道该说是什么。

没有狼耳,但他有条狼尾。

他悬空盘腿坐着,“既然穿了你的征衣,哪,朱移,叩关时你要到外城城墙观战了。”

“愿您武运昌隆。”我笨拙的学着城主奶奶说过的,犬封族的祝礼。

认识这么多年,我头回看到郎先生露出真正的笑。

在凛冬最冷的那一天,乾冷的天空落着鹅毛大雪,狼鬼即将叩关。

连我这能力低微的妖人都感到忐忑不安,空气中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入夜更是沉重。整个吉量城灯火通明,比人间的都市还亮好几倍。

内外城墙都发出淡淡的光,那是防护大阵运作的结果。

城主奶奶知道郎先生收了我的征衣,大乐得破例给我特权,让我上外城城墙,和犬封女人一样可以登城观战。

我知道这是妖族难得一见的荣耀,但我这生活在南方一辈子的妖人,实在受不了这种飘雪的天气。虽然只是着了点凉,我还是睡掉了整个下午,傍晚才匆匆梳洗,想要跋涉到内城门口。

到了那儿就有轿马,不用熬那么远的腿疼。

出了门,阿襄扶着我,我还是撑紧拐杖,让风刮得一偏。路上早就没有行人了,要不就是出城防守,要不就是在家休息,我已经迟了。

幸好雪已经停了,不然更难走。一脚深一脚浅的在雪地里困难的跋涉,还没走出焕日巷,就听得一阵喧哗。

回头一望,柴老太君披头散发的跑出来,又嚷又叫。服侍她的家里人急着阻拦,但她却甩开他们,敏捷的跑过来,踏雪无痕的。

或许是年纪大了,她在雪地摔了一跤,我忙着走过去扶起她。

家里人追上来,好声好气的哄,“太姑婆婆,咱们回去好不好?冷得慌呢,您今天什么都还没吃…”

她紧紧的攒住我,双眼发着狂乱的光,“…我、我要去…要去,”她举着空空的手,“征衣,还没送上啊…”她突然哭了起来,老太太的容貌,却有着少女的表情。

短短几句话,我却被感动了心肠,跟着落下泪。阿襄跪坐在雪地,面无表情的,瞪着虚空。她的样子太奇怪了,我有点担心。“阿襄?”

“连珠泪,征衣。”她愣愣的说,仰起头,所有表情都被冰封,她开始歌唱。

“…连珠泪,和针黹,绣征衣。绣出同心花一朵,忘了问归期…”傀儡冰冷的歌声在晶莹冷淡的雪地回荡,一遍又一遍。

之前我在学校附近住过,二十还是三十年前吧。音乐教室曾经天天传来这首歌,我一直很喜欢,也知道这首歌叫做“回忆”,偶尔我还会唱。

心口一痛,我也坐在雪地。阿襄魂魄不全,记忆几乎都没有了。现在对景挂图,应该是触动她残存的记忆,让她唱了应该很熟悉的歌。

柴太君倒是不哭了。她呆呆的听着阿襄唱歌,嘴唇无声的动。

“我怎么…就忘了呢?”她闭上眼睛,露出一个纯洁的笑。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她渐渐风化,成了一团雪白的雾气。顺着之前我被祸种寄生的旧伤,进入了我。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明。我像是缩得小小的,睁着眼睛做梦。我的意识很清楚,只是不能动弹而已。但柴太君也在,她就和我在一起,我甚至可以感受到她,“听”得到她。

她抛开了我手底的拐杖,用我的身体站起来,飘然在雪地疾驰。

“小丫头,不要怕。”她的声音在我心底响起,“我们去迎接他们。”

“迎接谁?”我连害怕都想不起来,只觉得这一切不可能是真的。

“迎接那些收了我们征衣的男人。”她一蹬脚,和飘落的雪花一起飞舞,转瞬间,我们已经到了外城城墙上。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叩关。

这真是令人恐惧的景象,又非常的哀伤。密密麻麻的鬼魂几乎将大地占满,发出雄壮的战呼,蜂拥而至。

身穿腐朽的铁衣,脸上蜿蜒血泪,前仆后继的。犬封族结起阵型,也冲向这些鬼魂。我甚至认出哪个是郎先生。

柴太君用我的身体深深吸了一口气,发出一声悲绝的呼喊,“郎君哪~”

这悲声一起,整个吉量城像是起了一种奇异的共鸣。这个城市所有女人流过的泪,悲恸和哀苦,都让城市记忆了下来。一个女人的哭喊,唤醒这种深深铭刻的“思念”。

狼鬼停下动作,一起看向城墙之上。柴太君哭喊着,“郎君哪,凯旋归来吧。”

站在阵前,骑着鬼马的狼鬼将军,据说从来没有开过口。现在他汹涌着血泪,吼声让坚如磐石的防御大阵明灭不已,连城墙都为之动摇。

“信实!”他狂呼,“信实!”他渐渐崩塌,像是一股黑沙,席卷了郎先生。等黑沙散去,郎先生缓缓睁开眼睛,居然流下两行血泪。

柴太君转身,厉声说着,“以城主之名,大开城门!”她凌空打出奇异的光,像是纠结成的符咒,庞大的城门因此隆隆作响,居然开启了。

她…或说我们,从城墙上飘落,站在大开的城门外等待。身后的嚣闹和惊慌,像是很遥远的噪音,模模糊糊的。

郎先生…或说狼鬼将军,伸手扶着柴太君的脸,“…照约定,我回来了。带着我们的子弟兵,回来了。”

他身后的狼鬼大军,号啕大哭,汹涌的冲进城门口,一面喊着亲人的名字,一面流着血泪,只是一过门口就不见了。

柴太君按着狼鬼将军的手,冲进他的怀里,大放悲声。

这就是叩关的真相。他们并不是想要攻打吉量城…是被柴太君的思念吸引,想要回家而已。柴太君神智清明时,还可以将这种思念紧紧压抑,安镇这些阵亡的犬封军魂。但她年老体衰,开始昏乱以后,再也压抑不住这种思念了。

这就成了几千年来的叩关,在最阴寒,鬼气最盛的这一天,思念家乡的鬼魂一遍遍的试图回家。

现在,他们终于回家了。

等柴太君消逝的时候,郎先生还抱着我。

激昂的感动一过去,我尴尬的不知道怎么办。轻轻挣了一下,郎先生才松开我,似笑非笑的瞅着。

“那、那是…”我期期艾艾的说,“刚我被附体。”

“我知道,我也是。”他突然将我一把横抱起来,吓得我尖叫起来。

白光一闪,他抱着我移入居处,把我放了下来,“抱歉了…只我不想等人来罗罗唆唆。明天再去跟他们解释好了。”他把阿襄唤回,禁制了门口。

他转头盯着我看,我羞得无处放手脚。好一会儿,他才噗嗤一声,“朱移,你慌张的样子,真可爱啊。”他大笑起来。

“郎先生!”我怒了。

“能让我们朱移慌张真不容易啊。”他盘腿在炕上坐下,“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把我知道的告诉你,好不?”

“我敢说不好么?”我气得别开脸。

“朱移,傻孩子。”他笑得更欢,“你这样才好,我不喜欢你死气沉沉。”

我就说了,郎先生正经的只有脸皮。

“…从哪儿说起呢?”我想了想,“总之,不会有百年叩关了。”

“你说。”他唤阿襄把茶具放到炕上,“刚好我弄到很好的普洱茶,你可以慢慢说,我在听。”

于是,我在陈述这个悲哀的故事时,伴随着袅袅芳香的茶烟,冉冉着无数血泪和沧海桑田。

(北之狼族完)

之五 无明

到底我还是生活在温暖南方的人,即使被寄生而人不人、妖不妖,还是抵御不了这种冰天雪地的冬天。

上一篇:养蛊者 下一篇:祸胎+喂尸

同类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