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语(7)

作者:蝴蝶seba 阅读记录

救护人员将我挤开,将他抬上担架。

“小花儿,别插手人世。”老师傅跟上来,低低的说。“断了尘缘,就不是这世的人了。”

幸好这杖是精钢制的。我想。不然非让我弄断不可。

“不来惹我,自然是这样的。”我淡淡的说。心底的火苗越来越旺,汹涌狂暴,“惹了我,那就难说了。”

我转身就走。

回到家里,我把裱褙好的空白画轴拿出来,并且拿出所有的画笔、水箱、画碟和颜料。

已经多年不画工笔了。我父亲没跟什么大师学画,这算是家传笔墨,爷爷教了我父亲,父亲教了我。那时代的文人多少都会一些,当作一种消遣,所以我的画实在普普,也不是很有天分。

我真画得好的,还是虫草,花鸟次之,最弱的是山水。而且这几年发懒,几乎都是八大山人路线的写意风,不怎么想工笔细刻了。

但今天,我真的怒火中烧,以至于拿出刺绣的耐性,细笔精工的画了一只大鹏,说是鹏,但我实在没见过,实在八成似鹰鹫,但我实在不适合画得太像。

才刚刚点睛,这只鹏就在画里展翅,刮得屋里什么东西都乱飞了。我忙着拿张欲裁好的红纸虚贴在鹏的眼睛上,这才暂时让他安分下来。

往画里写了几个字:

“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

这是庄子逍遥论里头的,我若不是气极了,真不该动这种大家伙。

坦白说,我不宜动怒。我怒火若起,就会合了祸种的心意。我若堕落到心魔手底,祸种就会侵蚀掉我,堂堂皇皇的出世。寻常时光我想使用祸种的能力,真是软弱缓慢,只有我燃起无明之火,它才会狂喜的血腥演出。

我知道,我都知道。

取出衣柜里头一件黑长衣,我也知道太夸张。这件黑长衣直到脚踝,袖口和对襟都绣着豪华的金线月季缠枝纹,足足有三指阔。布料不是凡间物,乃是玄蜘看在郎先生的份上,破例为我这妖人织的。金线的主体是郎先生的妖气纺捻,我费了三年裁剪绣锦的。

我将长衣穿上,扣好,开始梳头。

当初裁剪这衣服还以为没穿上的时候,没想到居然在这怒火大盛时,战袍似的穿上。

活到今天,不是没有遇过修道人寻隙,当中有几次险极,有次还差点死了。就是吃这一吓,郎先生才去弄了这布料金线来。

但我对那些修道人没有任何怨言。

因为他们不是因为误会,就是因为栽赃,才会对我这妖人大动干戈。他们怕我这妖人对凡人不利,或被误导以为我做了什么伤天害理,这才出手的。

从来不是为了一己之私,而是把仁民爱物写在心底。

我到底是个人…最少曾经是个人。我了解,我明白,所以我不恨也不怨,就算差点死了也只有啼笑皆非的感觉。

但是现在,现在。我恨透了那个没能伤害我的外道。我恨透了这些为了一己之私,学了点三脚猫的所谓术法,不把人命看在眼底的混帐东西。

妄行邪说,狡诈骄傲,自以为了不起的无耻之徒。

完全不配称为“修道者”。

等我到了那家宫庙时,日已黄昏。

里面诸多信徒,有的在摇晃身体,有的在哭或笑,檀香浓得令人头昏,里外都是迷惑人心的阴鬼狞笑。

乓的一声,我将钢制拐杖摔在香案上,“不相干的,滚出去。”

这声大响打垮了香案,凡人瞧不见,但阴鬼儿可看得到从我疤痕化出来的祸种藤蔓,吓得齐齐冲入内堂,哭嚎咆哮,可惜就不怎么逃得过藤蔓的纠缠。金属余味的馥郁花香掩住了含着轻微迷药的檀香,信徒都清醒了过来,等我再次举起拐杖,就逃个干干净净了。

主事的居然是个女人,她尖声叫着,“你是谁?快,快叫警察啊~”

取出画轴,我对她冷冷一笑,“来踢馆的。”

展开画轴,我拿开了遮着鹏眼的红纸,高亢的鸣叫宛如雷霆,轰动震撼了这个昏黄鬼气的宫庙。

狂风大作,虚幻之鹏只是悬停举翅,就让这屋里大大小小重的轻的东西乱飞,长衣被吹得猎猎直响,我梳好的头发狂乱的张牙舞爪。

所有的人都趴在地上,抱着头,紧紧的闭着眼睛。

现在我可不太控制得住祸种的藤蔓了。但相处这么久,我也知道,控制得太严反而白费力气。所以我严令不能碰人,其他就随便了。

于是这昏暗的宫庙开始开起奇异的、碗口大的妖艳之花,血滴似的颜色。密密麻麻的,吞吃了人类以外的东西。

一直吞吃到一个摆在坛下,封闭着坛口的瓮,这才围成一个圈,怎么都靠近不了。

我命令着鹏,“掏出来。”

那鹏高鸣一声,扑向那瓮,粉碎的瓮里头窜起一只活像只猴儿的老头,几乎只有婴儿大小。鹏儿一把掴过,又啄又抓,那老头滚地哭嚎,大声喊着饶命。

看到事主,我发现,我与他们这些无耻之徒不同。我是人…曾经是。所以我厌恶杀生,即使是这等奸恶者,我也不想。

“你想要自由,对吧?”我跟鹏说,“你本来就该遨游天际,其翼若垂天之云。

你若帮我把这祸害带走,让他足不点地,随你成鹏化鲲,永远不会回来,我就放你自由。”

大鹏欢鸣一声,抓着那老头飞出宫庙,将那老头一口吞下,化成狂烈的怒风,扶摇直上,轰然而去。

这宫庙算是毁了。我将不甘愿的藤蔓都收回来。再也害不了人。

回眼看到他们的招牌,我冷笑。大奸大恶者最爱粉饰太平,挂什么威与惠。我扔出钢制拐杖,那个招牌应声而碎。

这拐杖真不错,我该加价跟老师傅买下来的。

闹了这一场,我知道郎先生一定会生气的。

气倒是真的生气,但他没骂我,只是定定的看着。我想一定有不少人或众生跟他抱怨,说不定还有几个神明。

“我说过,朱移,你不宜动怒。”他还是很理智,“到底是为什么?多大的过儿都揭过去了,怎么会突然暴躁到这种程度…”

我知道他在观察我,担心祸种终于侵蚀了我的灵智。但我还是我,祸种依旧枯萎,他不明白,我懂。

“…他把阿魁打死了。”我忍了忍,不让泪夺眶而出,“为了找我报复,伤了许多无辜。”

“多行不义必自毙。”郎先生皱紧眉,“但人类归人类,自然有人会去治他,你横插这一手…你又不是有修行的,只是凭些先天的小玩意。若惹了某些人的注意,不免风波不断…”

我大声了,“他杀了阿魁啊!”

我知道郎先生是为我好,他考虑的点都很正确。真的,真的很正确。但我现在不想明白。

“…阿魁打坏了,我再给你一只傀儡不就结了?”他满眼迷惑,“你再替她取同样的名字,保证长得一模一样…”

“来年之盛樱,绝非今宵之花影。”我滴下眼泪。

这是郎先生年年的感慨。他这花痴,年年赏樱不辍,就是因为这种怜花的叹息。

就算再有新的傀儡,我也绝对不会叫她阿魁,因为就算形态一模一样,那总不是我的阿魁。

“我是人…最少我曾经是。”我掩住脸孔。

是人才有这种无谓的感叹和悲伤。不管我怎样的压抑。

“…花了这么久的时间,你终于愈合了吗?”郎先生轻轻按着我的头顶,“移株的,半枯的朱移啊…”

拉着他的衣服,我哭得非常伤心。

(怒风完)

之四 北之狼族

我从来没看过郎先生生气,所以我真的被吓到了。

上一篇:养蛊者 下一篇:祸胎+喂尸

同类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