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夜书(41)

作者:蝴蝶seba 阅读记录

这倒是很特别,我说故事给各式各样的人类或众生听,这是第一回说故事给无情

无感的大地听。

手心沁着汗,我不知道这样行不行得通。

但沉默的大地很给面子的咳了一声,将没满黄土的头颅吐出来。那只飞头妖摇摇

晃晃的,歪斜的飞回医院。

树下的阴影处,站起来一个浓重的黑影。是个少女模样的女人。穿着一身雪白,

却比夜色更黑暗。她大而无神的眼睛瞪着我,充满冰冷的霜寒感。

我也凝视着她。想要「阅读」,我却踹到火烫的铁板。这并不比阅读非莉的时候

好受,我像是拿脸去撞铁板烧,整个脸孔都起火烫伤。当我痛苦的摀住脸时,从

指缝中,我看到那个娇弱少女,涌出一个残酷而明朗的笑。

她从藏匿的树荫下跳出来,沈入裂着开口的大地。很快的消失踪迹。

月色加上路灯,尤其是我取材时,向来看得很清楚。

她的裙裾叮叮当当的悬挂着拳头大小的「饰物」,脖子上也带着相同的「坠子」

。但那些饰物和坠子,居然是人头。

剧烈的烫伤几乎让我痛昏过去,但我只是撑着,四肢着地的爬进浴室,将脸孔浸

入冷水里。

我不可以昏倒,还不可以。我要将这些素材写进笔记本里。这可是绝无仅有的体

验。

事实上,我并没有受到真正的烫伤。只不过是我的意识受创,引起脸孔火焚般的

痛苦。不过那个神秘的少女不是我能对付的对象。

她是活人。我可以百分之百的确定这点。而且她是人类,所以非莉的血对她来说

没有任何影响,而且我虽喝过非莉的血,但对妖物、鬼魅或许有奇效,但对一个

人类是没什么用处的。

在这里,我还没有读者,就我一个。我也连络不上杨大夫。

其实我不用管不是吗?那些飞头妖是人的变异,为了躲避世人的目光,生不如死

的待在疗养院里,过着凄惨的生活。

早点死掉说不定比较好。

我不明白自己。明明我知道,我都知道,但神秘少女的歌声再度响起时,我又忍

不住开口阻止,并且说故事给她所驱策的大地听。

她望着我的眼光越来越恶毒,焦灼越来越浓重。

焦灼…?

她也畏惧杨大夫吧?我突然领悟到,她因为畏惧那位前任死亡天使,不知道花了

多少耐性潜伏,等待这一刻。

却被一个废物阻止,一定很不甘心吧?

我感到危险和不安。

面对无数妖魔鬼怪,我都没有这种不安。我发现,真正会让我畏惧的,唯有人类

那个假上师如此,神秘少女也如此。

在任何人类面前,我都是脆弱的。他们只要增加一点点能力,一点点就够了。只

要有一点点的修为,一点点恶法,我就只能任他们宰割。

因为除了说故事,我什么都不会。

而这个可以驱策大地的少女…更让我觉得恐惧不已。

第三天开始,我不再足履赤裸的大地上。因为我不想被抓住、吞噬。

大半的时间,我都关在病房里查数据。

神秘少女有着非常好的防护,我不懂那是什么,但我没办法看到她的人生。我能

摸索的模糊影像只有拳头大小的头颅饰品、坠子,泥土的味道。

然后就没了。

我猜想她跟巫家的女人类似,有一些法术之类的天赋。但巫家的女人不会筑起高

墙,或者说她们的专长不一样。

我就着极为微弱的线索追查。

干缩人头是南美洲希瓦罗族的「特产」,制作方式非常繁复,用意是为了拘禁死

者的灵魂,永世不得超生,当然也没办法报复凶手。

到了十九世纪中期,南美洲人发现干制人头可以卖给欧洲和美洲的收藏家大赚一

笔。但因为供不应求,希瓦罗族人到底不是杀人狂,会这样做不过是为了宗教和

战争的缘故,真正干缩人头的数量并没有大到可以量产。

于是产生了许多赝品。许多厄瓜多尔和巴拿马医院里的无名尸因此遭了殃,依着

古法生产为数众多的「干缩人头」。

(这些资料是由「世界历史未解之谜」一书里头摘录出来的。)

我回想那个神秘少女的模样。她有着雪白的皮肤,但是东方人的雪白。她的轮廓

很深,的确有几分南美洲的味道,起码是个混血儿。

据说,希瓦罗族会慎重的将干缩人头用布包起来,埋在战士的床底下。他们的床

底下就是大地。而这个神秘少女会驱使大地,虽然我不知道怎么办到的。

我第一次感到束手无策。

之前不管是怎样的神秘,我都可以透过「阅读」,破解大部分的危机。但当我不

能「阅读」时,我成了比任何人都软弱无用的神经病。

我倔强的瞪着空白的word,但居然没有一个字可以涌出来。我无法告诉你,我有

多恐慌。

写作于我宛如呼吸般容易自然,但我现在忘记怎么呼吸了。

夜晚降临时,我焦躁到几乎要焚烧。我想不要管、不要看,但我没办法阻止自己

在残月下,注视着被本能驱使,在路灯下捕食昆虫的飞头妖;我也不能在甜美阴

森的歌声响起时,不开口阻止大地吞没无辜的妖怪。

我痛恨自己软弱无用的心肠,我痛恨这种充满缝隙无力阻挡悲惨的残破心灵。

神秘的少女抬头看我,眼底满是冷冰的杀意。

名字!给我名字!只要让我知道名字,我就可以阅读她的人生,即使是付出非常

凄惨的代价!

但我不知道她的名字。

更惨的是,她举起手,隔着这么远,我只看到针尖的闪亮。我的左眼皮剧痛,像

是被一针一线的缝起来,而我完全不能挣扎。

瞬间我只剩下右眼的视力。我痛到跪倒在地,满头大汗。我摸得到眼皮上的粗线

,但医生和护士都摸不到。

他们认为这是一种强迫症的并发,因为现实的医学完全检查不出任何端倪。

「…杨大夫还不回来?」我筋疲力尽的问。

「杨大夫是谁?」护士茫然的问。

我扶额不语。见鬼的医学会议。杨大夫大概去搞什么神明会议,连医院的护士医

生都蒙住记忆,难怪我连络不上他。

那个神秘少女只是警告我。要取我性命对她来说是容易的事情。我发现,她无意

伤人,但她伤妖却显得这样理直气壮。

不要管吧?这些妖怪与我何干?这次只是左眼,万一右眼也完蛋了,我怎么写作

左眼皮痛得不得了,但我需要太阳,我渴望太阳。我要晒一晒发霉的灵魂。痛苦

难当的走入午后温暖的太阳,谨慎的踏着石板,小心不去踩到泥土。我碰到最不

想碰到的那群飞头妖患者,我转头要走,却被拉住衣袖。

我认得这颗头颅,或说,我认得这张脸。虽然那时候满头满脸的黄土。那是第二

夜,我奉献故事给大地,得以逃生的飞头妖。

他们怎么可能会记得什么?他们有着可悲的宿命,入夜飞头成妖,白天里不复记

忆,徒留模糊的渴望。

「谢、谢谢…」他结结巴巴,花了很大力气才吐出这几个字。

沉默很久,我居然没办法甩开他的手。

「…我恨你们,我恨这个世界。」喃喃着,无力的绝望涌上来,「我更恨我自己

。」

第四夜,我的右眼皮被缝了起来,什么都看不见了。其实我若能对神秘少女说故

事倒好一点,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可以机警的逃离。

第五夜,我连嘴都被缝上了。

但第六夜,我沉默的在玻璃窗上用签字笔写故事。我又痛又疲倦,肉体和无法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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