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风(12)

他数到五十,边上的人还在喝药。

等他数到一百,发现这药没有半点要喝完的意思。

他烦躁得浑身难受:“你喝个药,要喝多久。”

虞寻在边上的小板凳上惬意地坐着,长腿舒展,狭小的位置有点装不下他:“看心情。”

“?”

“快的话可以很快,慢也可以很慢。”

“……”

云词深知莫名其妙耍无赖这种事情,虞寻永远比他熟练,他咬牙:“那你他妈喝快点。”

“不太行,”虞寻捏着那瓶明明一口就能喝完的药瓶说,“今天心情复杂,尤其是和你打完比赛百感交集,打算喝满一个小时。”

神。经。病。

云词彻底不说话了。

医务室的空气流动的速度变得迟缓,空调冷气不断往外吹着,洗去刚才球场上的一身燥热,温度变得舒适起来。军训强度太大,云词躺了会儿,身体放松下来后有点犯困。

但由于边上的人是虞寻,且这人迟迟不走,他始终绷着根弦。

这感觉很诡异。

边上的人居然是虞寻。

他好面子,刚才比赛时不舒服都不愿意表露半分,偏偏被虞寻撞见。

他阖着眼,以为虞寻会在这一个小时里疯狂地继续“膈应”他,但在那句神经病发言过后,这人却意外地安静下来没再说话,医务室里的氛围堪称宁静祥和。

云词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记得自己睡着前实在憋不住,冲虞寻喊了一声:“喂。”

“怎么。”虞寻语气一贯随意。

“……”

虽然很不想理会,但这话不说清楚,他觉都睡不着。

云词强调:“今天这场比赛没完,比分不算数。”

虞寻沉吟两秒:“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你在迫不及待约我下次接着一块儿打球。”

云词:“…………”

这他妈是什么理解。

虞寻:“毕竟很长时间没和我打球了,意犹未尽也正常。”

云词瞪着天花板。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主动开启这个话题。

下一秒。他把被子拉起来,盖过头顶。

睡死算了。

-

这一觉居然睡得很沉。

他梦到了球场,不过是西高的球场。

西高的球场很有特色,白墙上全是印子,起初只是球和球鞋不小心蹭上去的,之后不知道谁率先填了一行字,于是这堵墙变成了留言板。

-xxx我喜欢你

-xx一定要考上江大!

……

留言越来越多。

以至于每年毕业季,严跃都得找人刷一次墙。

这位严于律己的教导主任最后一次找人刷墙的时候,意外发现这面墙上写上了自己儿子的大名。

不过不是表白。因为云词的名字后面,还跟着他另一位“得意”门生的名。

云词:虞寻。

134场(胜):136场(胜)。

“还在墙上记上分了,”严跃回家怒吼,“说了多少次不允许在墙上乱涂乱画,还比人家少胜两场,特意记出来,很光荣?”

云词那会儿在刷高考题。

他也挺愤怒的,但他表达愤怒的方式有种诡异的平静:“爸。”

“你也知道我是少胜两场的那个,”他深呼吸了下说,“用脚想,也该想到这是谁计的。”

严跃:“……”

梦境里的画面总是不合逻辑,没头没脑地,飘来飘去像一阵风。画面忽地一转,像是时光流转一般,又转到另一件事上。

他和虞寻胜率其实一直不分上下,打到后面,越打越失控,气血上涌,开始打各种赌,比如谁输了不光不允许使用球场,还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喊一声“X哥,是我技不如人。”

那天是他赢。

他收获了一声“词哥,是我技不如人”。

虽然虞寻说这话的时候语调算不上多认真。

但他还是用手机录了下来,并且在接下来一周内一见到虞寻人等就对着他们反复播放。甚至恨不得做个大喇叭直接挂身上。

可惜好景不长。

一周后,他输了,虞寻的赌约是一句话:“那就罚你和我球场天天见。”

云词的噩梦开始了。

他还记得那会儿每天放学前,他磨磨蹭蹭地收拾东西,还抢劳动委员的活儿干,抢得劳动委员每天都要喊一句“班长,你真是我们班的好班长”。

然而再磨蹭,收拾和打扫卫生的速度也很快。

大部分作业他用课余时间就能刷完,每天书包都空荡荡的,里头就一本错题集和几套竞赛卷。

云词单肩背着空荡的书包,去球场赴约。

球场上都是虞寻他们班的人,流子一见到他就吹口哨:“放录音啊词哥。怎么不放了词哥,不是很爱放吗——再放一个我听听?”

云词:“……有病?”

“这个位置,专门给你的,”虞寻拎着脱下来的校服外套,指了下边上花坛,“离球场最近,建议蹲着,累了还能坐会儿,精挑细选半天,还是觉得这个角度最方便词哥您欣赏我精彩的球技。”

云词:“……你也病得不轻。”

虞寻当没听见,上场前,把校服外套扔给云词。

“——在这待着,我们打到几点,你待到几点。”

别太过分。

这句话云词没能说出来。

因为口哨声响——比赛开始了。

一开始,他看天看云看草,就是不去看虞寻。

但在花坛边上蹲着,时间久了实在无聊,他抬眼去看球场。

勉为其难。看一眼。

这一眼,刚好看见虞寻进了个球。

少年有些妖冶的眉眼在阳光下沾上几分盛气,眉尾扬起,抬手扯了下上衣领口,汗随着下颚淌下去。流子从他身边跑过,两人在擦肩而过之际,很默契地击了下掌。

花坛附近有偷偷来看虞寻打球的女生,羞怯地小声为他助阵:“虞寻加油!”

……

虽然不对付,云词也不得不承认这人的确有几分姿色。

这个梦终止于虞寻中场休息,下场看见他那件本该在云词手里的校服外套,被随意挂在花坛边上。

“赌约里没有这条。”

云词毫无负罪感,“不扔厕所都算我有素质。”

梦到这里便戛然而止。

窗外操场上声音越来越响,还有教官集合的口哨声。这声口哨声和梦里的不一样,一下把他吹回了现实。

云词睡醒睁开眼,校医已经吃完饭回来了,正坐在书桌面前整理资料。

校医问:“你睡了一个多小时,脚腕还有没有不舒服?”

云词活动了下脚踝:“好多了。”

说着他看了眼边上的板凳。

空的,原先坐那儿的人已经不见,只留下一瓶很小的药瓶。

校医留意到他的目光:“你朋友刚走不久,整队去了。你要没啥不舒服的话,也赶紧走,现在还来得及去食堂吃两口饭。”

“他不是……”

云词下意识想辩解,说到一半又觉得犯不着特意解释他和虞寻的关系。

朋友这个词在他俩的关系里压根不会出现,突兀且陌生。

就是天塌下来了,他和虞寻都做不成朋友。

结果刚拉开门。

校医又叫住他:“你朋友。”

“一瓶这么小的药,”校医匪夷所思,“喝了一个小时?他怎么喝的?”

“……”

云词在原地沉默了。

这个问题,得问神经病本人。

-

一天的训练很快结束。

解散后有的同学直奔食堂,有的人先回寝室洗澡换衣服。云词属于后者,受不了身上的粘腻,先回了宿舍。

等他洗完澡出来,倚着阳台门吹风,给严跃回消息。

严跃:[给你发的课件看一下,军训期间提前预习,有不懂的就问辅导员。]

云词回他:[忙,训练,没看手机。]

过了一小时,室友陆陆续续吃完饭回来。

有打游戏的,躺床上休息的,给家里人打电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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