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云端坠落(16)

作者:何人逢其盛 阅读记录

受伤的手搭在膝上,染红了灰色的布料,愈发刺目。

刺目,却也耀眼。

戴珣在赌,赌上他的容貌、他的狠意、他的一切,还有华玉生的心。

而,大抵没有人能够拒绝一头美丽猎豹的效忠,华玉生也不能。哪怕这片忠心突如其来,危险得可怕;哪怕华玉生也知道戴珣是在做戏,忠心,呵,有一二分为真都算戴珣天真。

但,华玉生垂头看,看到戴珣低垂的发梢,和收敛的睫羽,他心中似有什么在默默地烧。

奇了,华玉生现在也想赌一把,赌他能征服这头猎豹。

华玉生不曾反驳。

赌赢了。戴珣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地。

“魏锋,这人你带了。”华玉生吩咐道,算是为戴珣的日后定了调。

戴珣随魏锋出了门,而华玉生看着戴珣离去的背影,心情愉悦地端起另一个茶盏喝起了茶。

他原以为戴珣是只供人观赏的猫,失了倚仗就要沦落到泥里去,却没想到他是一头猎豹,美丽、有勇有谋、且善把控人心。

华玉生想,接下来的日子,他应当会很享受,享受着征服这头猎豹的所有。

而他也不需要猎豹被磨去爪牙,他要的,从来都是凶猛猎豹对他的无条件服从。仅仅只对他。

独一无二。

听起来就美妙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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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雪在烧

而之后的事似乎早已被人预见。

戴珣在魏锋手下训练,却只听命于华玉生。

有时候魏锋不懂,为何要放戴珣这个危险分子进组织。

是的,危险分子。没人能在看到那日那场几不见血光的较量后,心中还对戴珣怀有轻视。善玩弄人心的人最是可怕,戴珣看上去没有半分筹码,但只要他想,他的脸、他的身体、乃至他的弱小都会变成他的利刃,破开前方一切阻碍,来让自己如愿以偿。

魏锋有点担心,他从不怀疑华玉生的能力,也不认为有谁可以逃过华玉生的眼睛,但心中只有仇恨的戴珣,难保他不会在任务中失控。

因为,现在的戴珣,没有锚。

复仇的目标不是锚,那是一座泥潭,是一处深渊,是无边血影与沉寂黑夜的交融线。

魏锋也曾深陷其中,体会过其间日复一日夜复一夜的窒闷冰凉,宛若一沉沉压住人心的质点。与心脏比较起来,这个质点小得可以忽略不计,但却无时无刻不压在人心头,彰显它的存在感。

难受得可怜。

不过,魏锋知道戴珣的复仇方向,倒是与组织现在的目标很是相似:以可牺牲代价,最大程度削弱穆参商。

戴珣要复仇。穆参商坏了他从前的安稳,又使他差些丢了命,哪怕如今得以苟延残喘,却也从此失了自由身。这一桩一件的积攒,戴珣又怎能不恨。

魏锋理解,但他现在不能让戴珣的这种仇恨蔓延开,那会毁了他自己。

经过乔装,魏锋带着戴珣离开这处宅院。训练的事并不能一蹴而就,而且,现在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他去做——为戴珣种下锚点。

那一天,戴珣第一次垂下他那高傲的头颅,漂泊半生的目光看向了十里洋场外的芸芸众生。

那是一个没有色彩的世界。

破败的几立方米棚屋,挤挤挨挨住着一家子人,见到戴珣和魏锋这两个衣着光鲜不好惹的外人,眼睛里散发出警惕的光。

“他们是这里的租客。”哪怕这仅是个破败的小棚屋,他们都买不起。

缫丝厂里,看上去才五六岁的孩童,穿着一身旧衣,把手探入沸水盆,搅动蚕茧,手指粗肿不忍卒者见。

“他们每天都是早上3、4点开工,晚上8点或是更晚下班,中间只有半个小时吃饭。”

几乎毫无人权。

衣衫破烂的孩童睡死在深秋露重的街头,被发现的时候身体早已僵硬,再不曾见到下一场天光。”

“这样的孩子,这个国家每一条街道上,都有。”

要问为什么?没有为什么。

不过是弱小乃原罪。因为弱小,他们连一个寻求原因的机会都不曾有,便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路边的酒楼洒下泔水,暗处的饿狼蜂拥而上,三两单独的流浪者被排挤在外,眼馋地望向那拥着挤着的一片。在这世道,泔水可是个好东西。

那群人走了,满地徒留下汤水的残骸,独行的流浪者伺机而上,有一小个头挤在其间,却因力气不敌而被挤出圈子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恰坐在戴珣跟前。

是个小姑娘。

她慌乱起身,都没看到身后有人,忙跑到圈子外想挤进去。

最后她挤到中间,却连汤水都不再有了。

她呆呆地跪在地上,鼻尖还能嗅到那股独有的属于食物的馊味。咽下一口唾沫,她沉默起身,低顺着眉眼,要再去别处搜寻一条苟活着的命。

只摇摇晃晃走了没几步,流浪者在路上倒下,周围人见怪不怪,旁边模样滚圆的包子铺老板嫌弃地瞥了一眼街道——那小小的人恰好倒在他店门口不远处,粗声粗气地呸了口唾沫。

“晦气!”

戴珣心尖一颤,脚不受控地朝那道倒地却仍慢慢往前爬的小身影走去,直到走到她脚边看清那双细瘦如柴的小腿才如梦大醒。踌躇一下,戴珣张口向魏锋借了十个大洋,去包子铺旁的粥铺买下一碗白粥和一勺咸菜。

总共不到一个大洋。

戴珣奔至那道身影旁,蹲下,小心翼翼地将白粥搁在地上,挪到那只又脏又瘦的小手旁。

地上的人呆呆地抬头望了他一眼,得到一个肯定的点头,便立即揽过粥碗,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旁边有响起窃窃的笑声,又被人拉过扯过打断。

戴珣就这么蹲在人身边,看着她一口一口将粥吃完将咸菜吞进,又舔过勺子和碗底。最后那只勺那只碗被递向他,同时还有一个沉闷又异常沉重的磕头。

戴珣说不出话,只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额头。

她抬起头,恰露出那张清丽的脸。

戴珣愣了愣,随即往地上抹了两把灰,细致地涂在那张干瘦的、被粥沾去了尘土的脸上。

戴珣也不知道这有没有用,他希望这有用。

终时,戴珣和魏锋目送着,看那个小姑娘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走向她的地尽头。

遥远的天际遥遥飞过一双白鸽。

不……不止一双!

是成千上万!

蹒跚过,掉队过,最后都振起它们的翅,随同伴,高飞了。

飞向何处?不知道。

是否有活路?不知道。

心甘情愿?心甘情愿。

回到宅院后,戴珣伸手拦住魏锋离开的脚步,问他。

“我要怎么做?怎么做才能改变这一切?”

魏锋笑了笑,从腰间掏出一把手枪,朝着灰白砖墙开了一枪。

“砰——”。

碎石四溅。

戴珣闻到了硝烟的味道。

随即,那把枪被人熟练地转了一圈,黑洞洞的枪口朝向他。

“我用这把枪,杀死了四十几个趴在这个国家、趴在数万万人民身上吸血的人。你呢,你敢不敢?”

戴珣沉默地,用目光细细描绘过手枪被摩挲得光滑的漆黑躯壳。

刚酝起细茧的食指抵住仍滚烫的枪口,推回它。

魏锋忍不住皱起眉,正要失望,却闻。

“这是属于你的,我要我自己的枪。”

戴珣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头直视魏锋的双眼。

眼中有焰火,比枪支更滚烫。

我的爱人啊,原谅我荒唐半生,到这时候才发现:我的这颗心,原是不太平的!

等着我吧,等我把你身上的毒疮都一一剔除,还你一个盛世安平,海晏河清!

誓言已立,至于它能不能够实现,就看这余生,戴珣能否坚持住本心了。

下戏后,徐远琮走到许朝云身边,递给他一张纸巾。

许朝云愣了愣,没接,伸手抹了把脸,摸到一手冷透的泪。候在一旁的化妆师赶忙走上前,为他补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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