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疾(28)

作者:二十七94 阅读记录

何烯年握着咖啡罐的手收紧了,静静等待他的下文。

“上周我们刚对过第一波宣传方案,素材已经剪好了初版,文案还剩最后的收尾部分,VR部分也已经基本确定,我们准备的一切因为你的一次比赛失利就全部推翻重来,大家做的一切全部白费,这些是你轻飘飘一句赔违约金就可以一笔勾销的吗?”

许骋摆出了在谈判桌上的架势,条理清晰,有理有据,每一个字都怼得何烯年无地自容,他又低下了头。

许骋继续一字一句说:“何烯年,你赔不起,作为甲方,我也不接受。”

何烯年喉结动了动,艰难地吞了口口水,他无从反驳,许骋说的每一个问题他都没有考虑过,他选择了最懦弱也最容易的一条路,一如他的人生。

烂摊子留给别人,继续当自己的鸵鸟。

许骋看着几乎把头埋到桌面的何烯年,收起了咄咄逼人的架势,话锋一转,“但是作为朋友,烯年,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他又变成了何烯年熟悉的那个许骋,温柔体贴的,善解人意的。

“到底是什么让你不顾一切要和我解约,我不信你是会因为一次失败就一蹶不振的人,烯年,你是怎么想的,可以跟我说说吗?”

从来没有人说过想要知道他的想法,李瑜心眼比碗大的不会这么细腻,何坚只会一味让他做很多事,许骋现在、此刻在问他,他是怎么想的。

何烯年打开了被他握得已经冷下来的咖啡,喝了一口。

他想了很多,尤其是这几天,但其实还是从更早的时候,从那个和许骋吃烧烤的晚上开始。

他还是没能坚守住最后的防线,在许骋的循循善诱中说道:

“这些年来,我一直觉得很无力,我明明已经很努力地带着大家出狮接活,但是还是不行,走的人越来越多,近些年的新鲜血液陈昊朗只能勉勉强强算一个。”

“我一直在怪大环境不好,大家都活得艰难,我能撑到现在已经算是不错了,但是这次的比赛,我甚至都没有看他们的表演,只是听了全场,我就知道自己和人家的差距有多大,这些年来,我只是井底之蛙,原来外面大把的狮队和狮馆在逆势而上,他们照样能活得很好,而我只是一直在为自己的无能找借口。”

“甚至连我自己本来最有底气的舞狮我也做不好,我爸说现在我舞狮甚至比不上十年前。”何烯年灌了一口冷掉的咖啡,自嘲笑笑,“他说的对。我就是越活越回去了。”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就这么一直下去,遇到挑战就退缩,得过且过,直到丰年狮馆倒闭的那一天?”许骋再次变得尖锐。

何烯年痛苦地抱住了头,像是不想面对这个问题,过了许久才沙哑着开口,“我不知道。”

许骋看着眼前脆弱的何烯年,想了想,说:“如果你现在很迷茫,不如回头看看走过的路,你还记得你为什么舞狮吗?”

许骋的声音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何烯年不由自主顺着他的思路回想过去的一些片段,其实并不难以回忆,自从和许骋吃烧烤的那个晚上起,他时不时就会想到想过去的一些事情。

几乎每一个从小练习舞狮的小孩都是出于对腾空跳跃的华丽狮子的迷恋,何烯年当然也不例外,他从小在狮馆长大,耳濡目染得多,兴趣当然来得更加浓烈,也就自然而然地被何坚领了入门。

刚开始也很苦,每天训练都累得他想要放弃,但是和身边同龄的师兄弟熬过了最开始的痛苦之后,何烯年开始尝到了甜头。

第一次披上狮头,第一次被师兄抱着腾空,第一次成功做成钳腰的动作,第一次在板凳上飞跃,第一次上高桩。。。

何烯年回忆着往事,那些久远得本该被遗忘的记忆不用费劲思考就浮现在脑海里,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的喜悦,也不止一次想过要跳得更高更好。

“那时候也没想这么多,只是觉得舞狮太酷了,想像师兄们一样。”他说到这里顿了顿,“也想像我爸一样。”

“后来我也跟我妈学狮头扎作,因为总是被竹篾划伤,我总是扎不好,但是着色倒是做得不错,她总开玩笑说我哪怕什么都不会也饿不死,至少能做个画家。”他说道这里笑了笑,那些记忆哪怕模糊了也依旧美好。

“从那之后狮馆的狮头几乎都是我着色的。”

何烯年不止一次这么想,这应该是他对于绘画绘画最开始的启蒙。后来他对绘画的兴趣也从狮头延伸到画布,再后来母亲去世,画画便承担了他对母亲的一部分思念。

高中的时候,何坚逼着他放弃艺术生的身份专心学舞狮,宛如硬生生地将何烯年生命中关于妈妈的一部分记忆和思念剥离开。

十来岁本就是叛逆和钻牛角尖的年纪,更别提何烯年当时还困扰于自己的性取向,何坚不由分说地安排了一条路给他走,他没得选也不敢反抗,这可能才是怨恨的源头。

“这么多年来,我总是不敢承认一件事,我把对我爸和对自己的怨发泄在舞狮和狮馆上,所以一直得过且过,有活就出狮,没活就将就,直到昨天的比赛,把我最后一块遮羞布也扯开了,大环境再差也不是不思进取的借口。”

昨晚他跟何坚吵的那一架,不过是被戳到了痛处,顺势把自己所谓的委屈一股脑发泄出来。

“他说得对,我烂泥扶不上墙,我配不上南狮,那些精气神,我舞不出来。”

一口气说到这里,何烯年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他停顿了很久,终于用很轻的像是叹息的声音说:“算了吧。”

空了的咖啡罐子被何烯年捏瘪了,易拉罐折叠出来的锋利扎着他的手心,他却跟个没事人似的,手还在收紧,把空罐子捏出了刺耳的喀啦声。

许骋的手握住了何烯年捏着易拉罐的那只手,然后把他稍许僵硬的手指一根根掰开,阻止他继续自虐。

他把空罐子放到旁边,说:“我是个门外汉,不知道什么才是你口中的配得上,但是你说过你舞狮20年了,无论这么些年你是因为喜欢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才坚持下来的,我觉得这都很了不起,一件事情坚持了20年,相当于生命的五分之一,把这样的事放在其他任何一个人身上,你还能说出不配这样的话吗?”

何烯年面如死灰的表情有了一丝松动,他抬眼怔怔地看着许骋。

许骋迎着他的视线,继续说道:

“你不是不配,只是达不到自己的期望而陷入了自我怀疑。”

说到这许骋朝他笑了笑,桃花眼弯起来的弧度柔和得不可思议,“烯年,这些年来,你对得起自己所热爱的,辛苦了。”

许骋还有一些话没有说出来,因为你的成长环境过于扭曲,缺少肯定,才让你这么轻易地就否定了这20多年的努力,连带着也否定了自己。

这并不健康,会让你活得很累。

但是许骋不想继续剖析了,何烯年的父亲还躺着在急诊室,他实在无法背后苛责一位单亲父亲教育儿子的方式。

他不想看到这么筋疲力竭、小心翼翼但是又极度要强的何烯年。

而何烯年又确确实实是这么长大的,甚至现在也是这么活着的,这让许骋心痛得难受。

何烯年迟钝地眨眨眼,眼里的红血丝越来越明显,他抬手遮住了自己双眼。

周围慢慢热闹起来,天开始亮了。

许骋说的字字句句都落在他心里,一点一点地砸开了这么些年来堆积的不甘,曾经在阴暗里反复溃烂的伤口终于见到了阳光。

他意难平了这么多年,原来只需要一句认可就能瓦解。

许骋没有继续说,只是很耐心地等他平复心情,等到何烯年的肩膀不再颤抖了,他才继续把没说完的话说出来。

“最近这几个月我查了些资料,有了点不成熟的见解,你们口中的精气神我理解为逆境中的不屈,这些年来南狮处于逆境中,丰年狮馆也是,这些年来狮馆每一个人包括你的支撑,算得上是不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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