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欢(24)

段岭实在误会了他们,那少年,也只是想安慰他几句,教他摔角。

当然哪怕段岭理解了这好意,也是敬谢不敏的。这日午饭时,他意外地发现名堂中被打扫得非常干净,前一天的大雪已被扫光,连花圃里的落叶也被捡走,夫子与一众先生们都换上了盛装,大家都规规矩矩地列队站着,在大门外等候着不知什么人。

今天是什么日子?段岭一脸茫然,饭后在前庭处好奇张望。

“回去!都回去!”先生说,“午后便要上课了,今日都规矩点!”

远处敲第一遍钟,孩童便匆匆回房收拾,各自前去上课,午后循例是教开蒙课程,先诵读千字文,再照着帖子写字,段岭提笔在砚台上蘸了墨,写了几个字,便听蒙馆外响起说话声。

“上午读书,下午写字。”先生的声音道。

“仁义礼智信。”一个厚重的声音说,“这五个字,该当是会写的。”

“是。”先生答道,“都教过了,大人这边请。”

“先看看蒙馆。”那声音说,继而不理会先生,径直从后门走了进来。

一名四十来岁,高大强壮的中年人走进蒙馆,先生始料不及,忙朝孩童们道:“北院大王来看你们了,快快起来行礼。”

孩童参差不齐,放下笔,爬起身,朝着北院大王行礼,有的鞠躬,有的作揖,有的把右手握拳放在左胸前欠身,还有的下跪,单膝跪地,双膝跪,行礼方式循着各族礼节,当真千奇百怪。那中年男人一见之下,登时哈哈大笑,朝众人点头。

“尔等来日都是国之栋梁,嗯,不错。”

来者正是辽国北面官中的北大王院夷离堇,名唤耶律大石,辽帝改“夷离堇”为“大王”一职,掌契丹五院兵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日心血来潮,先是到辟雍馆内走了一遭,下午又来名堂,以勉励上京众学子读书人。

郎俊侠也没怎么教过段岭行礼,早上所学正好用上。段岭便双手举过头顶,正儿八经一躬。

“不错,不错。”耶律大石走过段岭身边,朝他笑了笑。

孩童们行过礼,耶律大石又随意问了些话,便转身与先生出去。段岭偷瞥那“大王”,见他满脸络腮胡,孔武有力,脾气却很好。不片刻,孩童们纷纷议论起来,一时人声鼎沸,几近掀翻了屋顶,不多时突然又鸦雀无声,原来是先生出现了。

“放下笔,列队到前院去。”先生吩咐道,“个子矮的站在前头,来,先排队,跟着我走。”

耶律大石巡过一轮,又将孩童们挨个叫出来,预备分赏赐,名堂内三个班的学生纷纷出来,在走廊里排队,等着先生唱名。段岭东张西望,却不见拔都。

隔壁队里,今日与拔都摔角那少年排在队伍末尾,见段岭张望,猜到他心中所想,便朝段岭说:“不来。”

“为什么不来?”段岭问。

那少年摇头,指指东厢,摊手,示意无计可施,段岭问:“他生病了吗?”

“没……没有,他、他说他、不、不想来。”那少年竟是个结巴,众孩童听他说话,两个班的人便一同哄笑。先生不悦回头看时,队伍里又静了。

段岭趁着先生转开头,离开了队伍,快步沿着走廊跑去,去找拔都。

拔都正在院里坐着,桌上放着段岭给他的梅花糕,段岭远远地看了一眼,见拔都背对自己,小心地把糕上的灰尘吹干净,打开外头油纸布,折好,收进怀里,张嘴正要吃。

段岭:“拔都!”

拔都冷不防被吓了一跳,险些被那糕点噎着,段岭忙上前给他拍背,顺了下去后拔都方狼狈不堪地去找水喝。

“大王来了。”段岭说,“发东西,白给的,你不去吗?”

“我不是狗,我不拿辽人的赏赐。”拔都说,“你去罢。”

拔都进了房间,段岭便扒在窗外,问:“为什么?”

拔都朝段岭说:“总之,我不要,你也别要,进我房,我和你说话。”

段岭天人交战了一番,既想要“大王”的赏赐,虽然他不懂这赏赐意味着什么,却又源自本性,隐隐觉得拔都是对的。就像在汝南时,丫鬟扔给他的东西他从来不去捡,哪怕再想吃也不会去,不为什么,只是从出生那天起,就铭刻在心里的本性。

“那我也不要了。”段岭说。

拔都躺在床上,朝里头挪了挪,拍拍枕头,示意段岭过来一起睡午觉,段岭却转身张望,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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