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你到风景看透(21)

店门口的队伍排了二里地,就为了买一盒礼盒包装的正宗的老北京糕点。周遥一看就乐了,家家户户派出来的“光荣党代表”都在这儿排大队呢。

他站在寒风里,一眼就扫到他要找的人。陈嘉围着一条围巾,仍然没戴帽子,转过头安静地看着他。在一片灰蒙蒙的背景里,陈嘉的一双眼就是能把人吸进去的漆黑色……

周遥龇牙做了个表情,哼,还是得爷爷我找你来。

陈嘉面无表情,打了个手势,烦着呢,这队实在太长了,过来陪老子排队。

周遥回以两粒“卫生球”,谁陪你排队?

陈嘉伸出手,直接给他竖了个中指。

周遥一步过去,要把陈嘉挑衅的那根手指头给撅下来,陈嘉顺势就把他拖进了茫茫见首不见尾的队伍,让周遥被迫陪着在风里站了快一小时……

陈嘉买完年货带周遥回家玩儿,俩人走路就是肩挨着肩,垂着眼皮看对方的鞋面,偶尔说几句话。

胡同里还碰见隔壁院一个高个子男生,可能是陈嘉的熟人吧,探头看了一句,吆喝道:“呦——‘蛋酥卷’来啦?”

“滚蛋。”陈嘉面不改色回了一句。

那男生好像也是他们机床厂附小的,高一个年级,也住这条胡同,跟着陈嘉到家门口扒煤芯儿。

扒煤芯儿是怎么回事,周遥头一回看见。他也头一回知道,这条胡同里竟然还有比陈嘉他们家更穷的……这已经九十年代了啊。

瞿连娣好歹是机床厂食堂里一个会计,之所以养儿子艰难,因为她是在以一己之力抚养儿子,丈夫不给力,自己娘家条件也不好时常需要接济,就负担很重。半大小子吃死老娘,就显得她捉襟见肘首尾难顾。

隔壁院那男生是单亲,妈死了,就一个爸。那男生的爸是机床厂后勤的保障工人,工资比瞿连娣再少三分之一,家里穷得底儿掉。

按周遥的眼光,这日子忒么没法过了。陈嘉家里正中间摆的是个洋式炉子,烧的蜂窝煤,也买得起蜂窝煤。每年过冬陈嘉借一辆三轮板车,自己去附近煤厂买蜂窝煤拉回家。

而那男生家里,是个老式的烧煤球的炉子。煤球是啥玩意儿呢,就是从煤厂用簸箕搓,搓来一些零散煤灰,掺点儿水做成大煤饼子,再切成小块,就做成可以烧的“煤球”了。那男生经常也跑陈嘉这里,扒他家烧剩下的蜂窝煤,把外面那层灰土扒开,里面的煤芯儿还是黑色的,黑色的就能拿回去“二次利用”。

陈嘉就在屋外帮对方敲了好几块烧完的煤,把黑色煤芯扒拉出来,让对方都拿走了。

那男生抬头瞟了一眼周遥:“‘蛋酥卷’,都没见过这个吧?”

“叫谁呢?”周遥很不善地反问。

那男生很痞气地一乐,拎着东西走了。周遥转脸就一巴掌抹到陈嘉脸上:“他叫我什么呢?……什么啊!这人谁啊?!”

陈嘉也乐了,不答话,被周遥驱着赶着撵进了屋。

“谁啊这人?跟你挺熟啊,哼。”周遥翻了个眼皮,“我上回拿的蛋酥卷你给他吃了?”

“没有,没给他吃。”陈嘉交代,“就是高一年级的,唐铮,你在学校也见过。”

“我还真以为你没朋友呢。”周遥说。

陈嘉也确实再没朋友了。他就帮助过他的街坊唐铮去煤厂扒过煤灰、拍过煤饼子。此外,俩人一起在胡同里跟别人打过架。

他们这样儿的才属于一个阶级,同一战壕里的队友,互相谁也甭瞧不上谁了,总之彼此都经常成为“被侮辱被损害被嘲弄”的对象。

而周遥……

周遥是他在寒冷冬日纷纷扬扬的雪花中遇见的美丽的“意外”。周遥才是他真正的“朋友”。

他们坐在床上吃零食,在洋炉子上烤白薯,最后还把陈嘉刚从合作社买的一条鲜鱼给烤了。

“完了完了,你妈妈得骂你吧?”周遥一直在笑,幸灾乐祸,“好不容易破费了买条鱼,就让咱俩给烤了!”

“你非要烤的,吃呗。”陈嘉说。

“烤太好吃了,怎么这么好吃?”周遥真没有故意吹捧,“手艺牛逼了啊陈师傅。”

陈嘉就是把鱼剖开两半,用木钎子穿上,随意撒点儿盐、葱花和胡椒面,架在他家炉子上转来转去地烤。那时候外面还没有这类烹饪形式的饭馆,可过了瘾了。这在后来,就是椒盐炭烤鲜鱼。

“我妈待会儿回来,怎么办?”陈嘉瞅着他问。

“我我我,”周遥笑,“趁着副食店还没关门,我待会儿再去花钱买一条回来,补上成吗!”

“说是你吃的,她就没话了,说我吃的不行。”陈嘉道。

“是不是啊?”周遥收敛起笑意,“哎,前两天合唱那事,你跑了,后来你妈妈没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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