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你到风景看透(56)

话说完,陈嘉扭头走人,全屋鸦雀无声,大人都说不出话。瞿连娣睁大了眼盯着她儿子,也像当头就被闷了一棍。陈明剑那性格,被他儿子吼得,脸上挂的两道泪痕给闷回去了。

蔡师傅还站起来想劝说:“陈嘉你也别这样……好好跟你爸你妈妈说……也还没有到那么严重地步,你不要这样,你们一家三口回去再谈谈……”

老一辈总爱讲一句俗话: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么。

无论什么婚都要硬拴着、死撑着,多少人一辈子都憋在这一堵围城里,又多少人有意愿或勇气打破这堵破城?

当晚陈嘉就是这么简单而粗暴,决绝而尖刻,充分表达了他对父母婚姻的态度。很多时候,脆弱而肤浅的不是小孩子,是大人们。是大人们一厢情愿以为,小孩无知肤浅,小孩都经不住事儿,他们还小还不懂。

听说这件事的厂里同事,没一个会夸陈嘉的,都会讲:这孩子怎么给养成这样儿?

竟然还有急着吼着威逼爹妈离婚的小孩。

这种儿子算是白养了,臭脾气,这是不孝。

周遥那时远远地站在院子门槛上,望着蔡师傅家门窗透出的灯火,听着陈嘉喂出的每一把刀。

人生道路上每次走到这样的时刻,他都会特别茫然、无措,他好像不认识这样的陈嘉。这个面孔非常陌生,这个人好像离他突然又远了,让他难以接受,心里老难受了。

……

无忧无虑的时光总是那样短暂,许多细小的岔路口摆在面前,一个不留神,也就走岔掉了。每人都无法预料自己在下一个路口,究竟跟谁能是同路。

离婚这事基本已成定局,就是在单位里和民政局那边,走一个程序。工会调解不成,民政局还要再调解一遍,一直调解到当事人烦了撤掉申请,或者政府办事员烦了给你盖个戳——这是集体和社会对你个人家务事的关怀。

开学之后一段时间,周遥都有些心不在焉,每天升旗、做操,心里都惦记别的事。毕业班开始面临升学考试的压力,校长、大队辅导员和班主任对他们的态度都不一样了,从开学伊始就施加各种压力,让气氛格外紧张,学校鼓乐队、合唱团之类活动,也不让他们参加了。

然后呢,陈嘉从这学期开始就时常缺课,迟到早退。

他们俩失去了在合唱团一起训练和一路回家的机会,也没时间出去玩儿了。

期中考试,全班摸底测验,头天语文,第二天考完数学,周遥实在忍不住了,特意路过他们老师的办公室。因为连续两天期中考试,他身侧后方陈嘉的座位是空的。

“瞧这一个个儿考的!”数学老师在那儿狂躁地翻卷子。

“都还没有毕业班的意识,我现在就每天说、每天敲打。”邹萍老师也皱着眉头。

“你们班陈嘉没来?就没参加考试?”数学老师问。

“没来。他们家不是家里有事么。”邹萍低着头翻语文卷子,按照成绩从优到差的分数排列,把最好的几个学生拎出来看。

“咳……”思想政治课老师说,“父母感情失和,离婚,伤害最大的就是孩子。”

“是,都知道对孩子伤害最大,最后还是离了啊。”邹萍说。

“瞧这最后一道大题,有几个写了的?!”数学老师又说,“就甭提能有几个做对的了!连周遥都做错了,哎周遥这题给我错的呦……”

“他也做错了?”邹萍立即抬眼,“我看看他的?”

一群焦头烂额的毕业班老师,在那里互相传阅“重点关照对象”的几份卷子。所谓重点,就是成绩特别好的以及成绩特差的,中不溜儿的那些没人惦记。

“错得离谱了就,先决条件这就没看明白么。”数学老师说,“所以陈嘉今天又没来?那他是怎么着?”

“昨儿他就没来,语文也没考。他妈昨天打电话跟我请假了,说孩子心情不太好,考试肯定也考不好,带去姥姥家了。”邹萍低声道。

数学老师这时候抬起眼皮,凌厉的眼光往门口一扫,头突然一偏:“周遥你干吗呢?躲门口晃悠半天了,你给我进来!”

“……”

周遥臊眉搭眼儿地进了办公室,被数学老师数落着,把最后一道大题重新讲了一遍。

以他班主任瞅他的眼神,估摸他语文考得也贼烂的。

邹萍突然问他:“周遥,陈嘉今天怎么又没来?”

周遥赶紧说:“我不知道啊,他,为什么没来?”

邹萍:“你们俩不是经常在一块儿?”

周遥:“没有啊,今天他为什么没来考试?”

周遥跟班主任大眼瞪小眼:你问我,我问谁去啊?我这儿还着急上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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