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横刀(159)

严小刀无法替凌河回答这种钻心的问题,但他可以为麦允良说句公道话:“游灏东,你对麦先生曾经的所作所为,你今后有任何下场都是咎由自取。”

……

游公子刨根问底得不到答案,将来死都不能瞑目。他猜测凌河与那渡边老狗是一伙,在船上演了一出双簧,只为算计敲诈他游家财势地位。在游公子心里,想当然地认为,这点富贵权势就是世上凡夫俗子们至高无上的追求,多少人都眼红惦记着分他家的一杯羹呢。

游景廉那晚没能拉住他儿子去城里挑衅放枪,自知完蛋了,又心惊胆战不敢跑出寺庙。

这座庙堂就是他最后赖以寄居的脆弱躯壳,让他把头埋在下面当个鸵鸟,等待最后的审判降临。

他昨日与戚宝山通过电话,曾经刀头舔血做下人神不知的惊天大案的几个人,这些年,交情也慢慢淡了,有意无意地疏远了,平时见面和通话极少,逢年过节轻描淡写的问候也开始显得情不由衷。

祝老哥们“贵体安康”时,那弦外之音却分明是问“你咋还没死”。

内心那滋味,就好像生怕自己没命享财,又生怕对方活得太久。每个人都巴不得那桩隐秘在黑暗中多年的罪恶,就干脆随着岁月的迁移和人脉的凋零,永远地被一剖黄土埋葬掉。最好这世上就从来没有人知道,在某个微末不足道的小人物一夜发家飞黄腾达的不可思议的传奇路上,曾经发生过一些不能见光的恶事。

你们若都死光了,就没人再知道我那些事了……

电话中,游景廉问:“是谁拼命算计我们?是凌家人?”

戚宝山道:“就是他,凌煌的儿子。船上的事应当就是诱咱们入瓮的圈套,但他当时没有得手,陈九的那堆骨头也是他挖出来悄悄捅给警察的。”

游景廉癫狂地说:“为什么还让那个凌河活着下船!为什么没有在船上就把他扔下海!你还拦着我儿子动手!”

戚宝山无奈地说:“我又怎知你当时想要做什么,你是怎么想的?你当初抓他究竟想要做什么!在船上差点把凌河结果了性命的杀手又是谁调遣的,是你吗?!”

游景廉辩驳:“不是我!我根本就没有派人去杀他!”

戚宝山半晌道:“不管大家每人想怎么样,我们见面再谈吧。过几天就又是初七啦,每年的这个月初七,说好的,咱哥儿四个总要见上一面,叙叙旧,也不知还有几年能凑齐这一桌麻将了!”

“……”

你来我往的互相猜忌疑虑,老谋深算的多疑和谨慎,甚至多年累积的不信任,最终让他二人自己人挡了自己人的道,都错过了最完美的时机,这时再后悔抓狂已经来不及了。怀有复仇之心的毒蛇爬上了岸,冻僵的身躯缓过活气来,就开始肆无忌惮地咬人了。

夜路走多了,胆小的毛病却还在,恶人也怕见到鬼。

却原来自己就是那只鬼,在记忆中那个鬼影憧憧的雨夜,昏黄的旧巷,凋敝的旅店破屋,利刃握在手中时,齐齐砍下,鲜血迸射,杀念四起血影刀光的那一刻,也曾心跳如鼓,仓皇如鼠……

游书记只怕他自己连这月初七的再聚首都捱不到,就要被抓或者在担惊受怕状态下吓疯了。

在凌河这件事上,他之所以逡巡犹豫,就是因为信不过另外那仨人中的心狠手辣之辈。凌河倘若被灭口,下一个被灭的一定是他,当年知情的同伙们个个都被永远地封口入土,剩下的那位幕后人物才永远地安然无虞。

“哗啦——”一声脆响。

心惊肉跳的回忆长镜头让某人本就衰弱的神经更加恍惚,手里的白瓷观音不幸滑落地上,不知砸到哪一处要害,距离地面只有区区不足一尺高,洁白端庄的观音像竟然摔了个粉粉碎!

一道黑影从床铺边飞蹿而过,游景廉吓得发出尖声细喘。

这人从枕下摸出防身短刀,在昏冥难辨的光线下气息混乱地胡乱挥舞。

老鼠走夜路巡街不幸撞到这么个疯子,赶忙吱哇叫着溜走了。游景廉却仍然双手高举着刀柄,刀尖朝下,神经质地向心中的黑影戳下去。他在无法控制内心惊涛骇浪时,通常会暴露这一年轻时就落下的毛病,狂躁的神经连着肌肉导致了动作痉挛,不断机械式的重复举刀,就不停地戳下去,不停地戳,直到将床铺戳成遍是一片密密麻麻的小洞小眼。

……

游公子拾枪离开时,背影仍维持着一身倨傲骄矜,强撑着他的霸道和体面,绝不轻易低头。

严小刀踱过林间密叶,沉默着捡拾他的柳叶刀。他的心思也像这一层层堆积的潮湿的落叶,叠落着许多重的困惑,沉甸甸的,此时踩上去都发出“咯吱咯吱”不安的颤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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