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横刀(160)

手机又响,他这才接起电话,发现漏掉峰峰这么多趟呼叫。

至于么,老巢还能被人端了?

杨喜峰汇报:“老大您快回来,凌先生他走了!……他真的‘走’了!”

严小刀一开始没听懂那落在“走”字的重音:“他走什么了?”

杨喜峰这颗瞻前不顾后的脑袋瓜,传话报讯也是尽力了,其实一字双关:“大哥,凌先生刚才放了两枪把姓游的打跑啦,然后现在,他真的走了。”

严小刀的心一沉到底,掉入林间一望无际的苍茫:“……他走哪去了?”

早已预料这样的结局,事到临头仍然难受得他深深哽咽了一下,几乎无法自持。

凌河甚至不打算与他告别,特意选他不在家时离开。

如果昨夜那个吻,能算是告别……

杨喜峰道:“他就是离开了,他自己走着出去的!大哥您不拦着吗?您真要放他走吗?”

……

那时,凌河打了一通电话,十分简短只讲两三句话,好像凌总吩咐手底下人只需要一个眼神一两个字就能传情达意。凌河自己缓步迈出大门,离开严小刀家。

头一次正大光明站在这一方清澈透亮的天空下,以别墅为背景,头顶青天白日,眼望前院如茵绿草与热烈怒放的大杜鹃花,美好的时光点点滴滴都逡巡羁绊着脚步,回忆如影随形。阳光打在凌河宽肩窄腰与一双长腿组成的背影上,镀上一层金属的边缘,让背影更加修长而锋利。在那雕塑般的美感之上,却呈现出一种与周围美妙景致对比强烈的遗世独立与孤独寂寞感。

两个人才暖,舍不得走。

临走,凌先生回过头留下一句细心的关照:“峰峰,大门口有几个弹壳,赶紧帮你大哥清理干净,警察可能会来查问。”

一辆遮挡牌照的黑车不出两分钟就驶到别墅大门之外,将凌公子的身形收纳车中。同时,另有两辆车不声不响地猫在远处,一左一右作为策应,护驾黑车迅速离开,转眼就不见踪影。

这些人马显然静候多时,随叫随到,或许最近这段日子就一直在严宅附近忠实地等待召唤。

“大哥您现在开车去追啊,或许还能追得上!”杨喜峰着急,两口子就是吵架闹别扭嘛。

“……”

严小刀靠在那棵大松树上,让一缕阳光透过缝隙打在他前额,让他的心思变得清明通透。

严小刀道:“不要阻拦,让他走吧,不用追了。”

杨喜峰:“……大哥。”

杨小弟这样与生俱来的缺心眼少根筋的人,都听得出这是伤心,这是不舍,这是失恋。

严小刀仰面靠在空无一人的林间树干一侧,任凭凛冽的风在他四周卷起片片残叶。他双手合十将一片柳叶刀夹在掌中,让刀片摩擦掌纹,手疼能让心疼得少一点。

他太明白凌河为什么一定会走,因此绝不会纠缠阻拦。

事实上,是他自己亲手把凌河逼走了,让凌河在他身边不能再藏、无处遁形。

像凌河这样脾气心性、一身戾刺与傲骨的人,他假若不“残”不“瘫”,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委身在你严小刀身边?他就不会啊。

假若凌河当初出现在他面前即是气质锋利身怀绝技,又是性情如此强势清高,两人一定是青天大道各走一边,各怀忌惮,根本就不会凑到一起。

凌河只有以残废面目示人时,才能在世仇的阴影下为二人寻一个无为无害的借口,堂而皇之寄人篱下、借宿他家中。凌河只有瘫在床上做一根无用废柴的时候,才能以退为进、罩上一层孱弱的躯壳作为保护色,让两人各自放下戒备,共享相知相处的机会而又不伤大节。凌河也只有两条腿不能动的时候,才能明目张胆地求他抱抱、求他脱衣、求他给洗头洗澡、偶尔恃宠跟他撒个娇……

凌河是真的“不愿意”吗?

不愿意这人早就抬屁股迈开两条腿走人了,耗这么久干什么,难道真稀罕那架施坦威!

凌河其实是“愿意”的吗?

凌河被他摔在碎玻璃板上后背磕出血,那时都死咬着牙拒绝承认,其实是仍想要继续装下去,想要留在他身边。

然后,他就把凌河的脚踝拆了。

严小刀到今天才想明白两人之间感情牵绊上的许多细节,只是领悟太晚。

他自己冲动做下错事,一次两次触犯了对方的大忌,怨不得旁人。是他非要逼着凌河揭下伪装的面具、撕开那层触觉敏感的盔甲,却忽视了,这些日子两人独处时的凌河、与他看书弹琴交心的凌河,难道不是他也最渴望、最想要留住的那副面孔吗?为什么亲手打破了这样的美好?

严小刀回到别墅时眼底有两块红斑,也不说话,只拿过凌河用过的那杆枪,抚摸了许久。他把那两枚空弹壳小心翼翼收藏了,好像那是什么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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