绳子(6)

作者:YOYO 阅读记录

第5章 附录: 李蒙所讲的故事(1) (第一人称叙述)

我出生的那个地方到处都生长着无边无际的棉花。那是在乡下,从我家后门出去就是一片水沼,有脏兮兮的白鹅在游来游去,还有光着屁股的小孩子在戏水,也象一群鹅,皮肤晒得黝黑,油油地放着光。我经常躲在田地里,那时我还矮得很,棉花比我还高,叶子很宽,很大,绿地刺人的眼睛,从茎蔓上会掉下来一只只的虫子——叫做棉铃虫,是棉花的大克星。我会用脚把它们碾在土里,黄色的泥土滋滋地漫过我的腿缝,我的脚趾湿腻腻地发黏,虫子变成了一团黑色的脓水粘在我的脚上,风从我的发梢间忽忽地吹过去,我感到快乐无比。我躺在棉花田里,从遮遮掩掩的枝叶间望出去,总是零零碎碎四分五裂的一片瓦青色的天空,很静,忽然惊起来一只鸟,扑楞楞地从地里窜出来,在我的头顶扇动着惶恐不安的翅膀,一团弯曲,新鲜的,灰黄色粪便落在我的鼻梁上,散发出象青草一样又腥又湿的气味。我眯着眼睛,我觉得棉花是如此的高大茁壮,象原始森林一样耸入云天,盘络绞缠在一起——那以后我再也没过棉花,在我的印象里,它始终都是翠绿的,泼辣辣的,一蓬蓬地生长着,湮没过我的头颅。

但无论我在棉花地里躺多久,从早到晚,辗死了很多虫子,惊起来很多鸟,零零碎碎的天空最终昏暗下来,我就必须得回家去。我知道在家里,有我的父亲,母亲,一只猫,和一群鸡,发出各种各样的声响。

我父亲和母亲都是乡下人。在我躺在棉花地或者回到家的时候,他们总在兴致勃勃,没完没了地争吵,吵来吵去都是大同小异的内容,似乎他们从来不知道去陈出新的道理,不仅是我,就连猫和那一群鸡听了也会止不住地打瞌睡。

我父亲总是这样詈骂道:你这到处扰骚卖浪的臭婊子!

我母亲总是千篇一律地回骂过去:你这恁本事没有没用的狗鸡巴日出来的东西!亏你裆里还长着一套家伙,你也还算是个男人?!

然后我父亲发了疯似地打我母亲,我父亲干枯瘦小,可打起我母亲来却力大无比,我母亲披着头发四处逃窜,她穿着色彩鲜艳的花布棉袄,跑起来象是一匹在风中漫卷飘舞的绸子,煞是好看。我母亲不哭,我母亲牙齿咬得嗝嗝响,我母亲的牙齿很白而且整齐结实。后来我父亲揪住我母亲的头发,他象揪着一团麻线或者稻草似的,一直拖到院子里的老槐树下,我父亲抓住她的头发很卖力气地一下一下地往树上撞,撞得真响呀,满院子都是噗嗵噗嗵的声音,挤挤挨挨四处萦绕,震得人耳朵嗡嗡直响,鸡群和猫都开始躁动起来,咔嗒咔嗒,吱哩吱哩地吵嚷不休,慢慢地槐树变成了油汪汪的洋红色,象廉价水果糖一样饱含杂质的半透明,腥不啦叽甜不丝丝的,猫精神抖擞地在院子里腾挪跳跃,围着老槐树,绕来绕去地转圈子,后来它停下脚步,小心翼翼地踱步过去,伸出爪子去触摸那些又粘又湿的血块,然后对着美丽的象海藻一样橙红色阳光,诧异地歪着头,聚精会神地研究那高举起来的小爪子,红彤彤的象个绒绒的毛线球,它高兴地呼噜呼噜笑将起来。我走过去,抱起猫,抓着它那只红爪子在

我父亲干瘦而肮脏,努力工作着的后背上狠狠地挠了一下,挠出五道彩虹一样的伤痕。我父亲转过身来,我说,别打了,我父亲咝溜咝溜笑起来,象铁片刮搪瓷脸盆一样嘎嘎的令人难过。我父亲把手伸过来,一直伸到我又细又长象草茎般的脖子上,他的手臂骨骼突出青筋暴跳。他抓住我的衣领子,一下子就把我拎起来,我不明白他哪来的这么大的力气,或者说我不明白我怎么轻得跟纸片儿跟羽毛似的。我吊在空中,双脚在空中迎风摇摆,就象老榆树上飘来荡去的“吊死鬼”虫子,我不禁舔舔裂成一道一道血口的嘴唇,懵懵懂懂的微笑着。我感到我一直在往上升,往上升,最后,我知道,我的头碰着那个又白又胖面目浮肿的太阳了,碰得我又热又辣眼冒金星,眼泪劈哩啪啦往下落。

我听见我父亲的声音刮刮直响:他是谁的崽?哪个鳖孙子日出来的货?

我悬挂在空中,俯视着我母亲劈叉着腿站在我父亲面前,披头散发,污血从脑门子一直往下流,染红了白花花的乳房和肚皮。她格楞格楞地咬着牙说:操你妈的有血性你就摔死他!你个没好没歹没血性只会跟老娘歪歪叽叽的狗日的货!你不摔死他算操你妈的没长鸡巴!

后来我就从空中摔了下来,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四脚朝天,我父亲撅着狭小干瘦的屁股,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象只老丧狗似的哈哈悲伧干嚎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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