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儿与阿朱(10)

殡葬胖子姓文,我们就喊他“文胖”,弄得仿佛世界上还有种武胖似的。文胖毕业于某重点大学法学系,谈吐不俗,总是在出口成章与出口成脏之间跳跃着。他不愧是专家,连夜给老太太擦洗了身子,换了寿衣,画了点淡妆,还做了基本的防腐处理。等老太太安然地躺在玻璃棺材里,文胖才跑过来和我们一起打地铺。

我问他好好的怎么会跑去搞这行,他深沉地吐个烟圈:“这世道,法律斗不过封建迷信,法律不金贵,迷信也不都十恶不赦。”

我夸他是哲学家,他慨然引我为知己,勾肩搭背说事完以后一定请我吃饭。阿朱打岔说桃儿没那个福气,从来是吃人一顿饭赔人半条命,明天一早咱们就得上路,都睡了吧。

我看核儿和徐真人也睡了,便点点头。文胖坚持再抽了两根烟,跑过来和我咬耳朵说:“这高个儿小子不一般,厉害角色。”

我问:“谁?阿朱?”

“嗯!”

你眼神可真够好的,潘巧云都让你看成王宝钏了,他那筋肉脑袋只要再聪明半分,我们之间就不是这个现状了,要么他被我吓神经了,要么我主动出家当了和尚。

我倾向于后者,因为我们搞艺术的大多数都比较悲观,当然也有例外,比如革命画家,革命剧作家,革命作曲家革命书法家革命表演艺术家革命音乐家,革命木匠革命漆匠革命水管工,革命道士革命尼姑革命和尚……我都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第7章

第二天早上五点多我们就出发了,分两辆车,文胖的皮卡拉着老吴和棺材,老吴的破丰田坐着我们四个。阿朱会开车,给我们当司机。老吴口中的XY村是个连导航上都找不到的鬼地方,他引着文胖在前面开,我们四个随后,两辆车在山沟里越走越深,四周的景色也越发的僻静,翠绿而起伏的山峦环绕四周,感觉就似被一妖人直接引入了盘丝洞。

大约走了五个小时才到了目的地,老吴的诸亲六眷都在村口等着。一见了我们的车,人群开始放声大哭,有的哭“姐姐哎”,有的哭“姑姑哎,”有的哭“舅妈哎”,紧接着老太太的外甥侄子们蜂拥而上七手八脚抬棺材,老吴一溜儿七个舅舅个个精神矍铄押解我们几个下车,二话不说给戴了孙子孝。

孙子孝不是好戴的,戴了是要磕头哭灵的。

说回来都怪老吴,这么多年了也没和邵丽明生个孩子,末了还得找几个学生凑数。我们私下里分了个工,我专门管钱,阿朱跟着文胖跑腿,核儿跟着七舅跑腿,徐真人平时就有重复无意义动作的习惯,所以陪着老吴磕头。

老吴还经常偷懒,徐真人倒是不折不扣。我问他:“你脑袋里在想什么呢?”

他说:“我的毕业论文有题目了——《何为美,鲜血、神秘与死亡》。”

我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想,灵堂布置在老吴家二十年没人住的旧屋里,顶上一半有瓦,一半没瓦,东边的山墙也塌得差不多了,屋内光影斑驳,花圈堆叠,烟雾缭绕,地上铺满了黄纸,花哨的棺材被简易地架在门板上,里面躺着被文胖整得面色如生的老太太,银装素裹的男女嚎哭着如游魂般来去,这仿佛是一场由莫奈营造的奇幻梦境。

磕头间隙这两人叽里呱啦讨论,有时候激动了还能唱。我对老吴说:“吴师,您合适吗?过世的是你妈啊。”

老吴白我一眼说:“子未死?安之死之乐?”

核儿便来拉我,说他们脑内间隙性异常放电,你跟着掺和什么?

我真恨我们学校,专门他妈收疯子。

阿朱来找我,说是厨师来了。按照老吴家乡的规矩,办丧事必须摆三天的宴席请全村来吃。我眼前这人既矮又胖,一脸烟火气,典型的厨子模样,可惜他比看上去厉害许多,伸出一只爪子,前后样了样:“五百一桌。”

我找到七舅问要多少桌,七舅掐指一算:每次十桌。我转身就差点给厨子跪下了,大爷,我只有三万块钱呐!

厨子和蔼地说:“小伙子,三天的宴席其实只有四顿饭。你看,你们今天下午才到,中午那顿就省了;明天的早饭是不用摆的,到了后天,吃过中饭就下葬,丧事也就结束了。”

“那五百……”

“也不贵。”厨子说,“从桌椅板凳到锅碗瓢盆筷勺,从买菜到洗菜到烧菜到摆台到涮锅洗碗,从颠勺的洗碗的到跑菜的,我们一手抓到底,一以贯之,全然不用你们主人家操心。”

上一篇:大城小事 下一篇:妖孽横生

微笑的猫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