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戒(24)

“我不想着赚钱!”他激动地站起来:“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从你进城的那一天我就有这想头了!我娘就我一儿子怎么都不肯我出来,我跪地上求她,一个又一个地磕头,我娘拿刀逼着我也不改主意——我不想出来闯世界赚大钱,我只想和你一起苦!”我哑口无言,我早该知道,三儿外表看来懦弱,可心里一旦较了真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王嘉禾,咱算是搅在一块了,你别想以后不管我!”

他斗狠的语倒把我稍稍逗笑了,我把他搂在怀里:“三儿……我话说重了,你别恼我。”

后来三儿告诉我王妞根本没想过和我结婚,她爹这么一闹她在家乡也乱没面子的,谁都拿这取笑,有不懂事的说她有暗病所以人家不要她,于是铁了心要进城见见市面,她爹拗不过她,又知道三儿要进城就委托他照顾着,他哪里知道三儿是要来投奔我的。三儿看她可怜,就带她进城。三儿又说:“妞是个女孩子,她跟着我好歹有个照应,万一一个人来出什么差错我死也不会原谅自己的。你以后见面对她笑一笑,村子里那些刀子嘴说的话,够她受的了。”我嗤了一声:“就你心地好,被人卖了还做梦呢,我以后就对她笑,一直笑,笑到她以为我对她有意思,她爹就该功德圆满了。”

三儿捶了我一下:“你就贫吧你。”

可后来我根本没这么献殷勤的机会,除了碰见了不冷不热地寒暄一两句,王妞基本没和我说上几句话,倒真是个烈性的女孩儿,连带着我都给恨上了,可见她在村子里因为这事没少受气,我很有些悔意,我没想到自己当众拒婚会给她带来那么大的难堪。她和三儿却明着暗着地有说有笑,日渐亲密,多少也让我有些不痛快。

那旅馆就是租金再便宜也不可能长住下去,三儿就急着找活干,每天拿着沾满水泥的工具学人家望街口一蹲,待价而沽。由于他不挑活,很快就被一家工地招了去。王妞,我托人给她在家餐馆找了个服务生的工作,虽说累些,对她还不算太难太苦。

三儿白天给人码砖,晚上就和二三十个民工挤大通铺,他住的地方我见过,就一个棚,不档风不遮雨,发黑泛黄的毛巾衣服随地丢,发出一股股恶臭,生锈了的锅碗乘着谁舍不得吃的水煮烂白菜,引着一大群苍蝇在上盘旋。通铺旁边就是公厕,十来个打着赤膊的黝黑汉子就在那股味儿里,一脸木然地嚼着发馊的干饭。

在乡下,日子虽然是苦点,可至少有信婶的好饭好菜和干净被褥。我走上前,把他的碗筷强行收拾了,“和我出去吃。”三儿忙劈手抢回来,小心地盖好了,才在裤子上蹭了蹭手,随我出来。

他看着我的脸色,抢着道:“你别这样,嘉禾,谁打工不是这么苦过来的?我觉得挺好,码一百块砖就给5块钱,管吃管睡的,挺好!”见我脸色又黑了几分,他赶紧转移话题:“不是吃饭么?咱们去妞妞的饭馆吧?工地不给假,好久没见她了,怪想她的。”我瞪他一眼,他笑了,偷偷绞着我的手,小小声地说:“当然更想你啊。”我看着三儿,他黑了,瘦了,可惟有那阳光一样爽朗的笑容,没有改变。

到了餐馆,门口的服务生见三儿穿地寒酸不让进去,嘴巴不干不净地,我心里本就有气呢,此时更是撒出来了,提着袖子就道:“你再说一次?!”三儿慌忙劝住我,直到王妞从内堂里出来,指着服务生就骂:“小徐,有你这么对客人的吗?!告你,这我朋友,你是不想做了是吧?!”

看这架势,不知道的以为是老板娘呢,那服务生竟也不敢反驳,任王妞得意地把我们带进包厢。而我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清楚地听见他用气音骂了一句“婊子”,我心里一沉,多少有些会过味儿来。

王妞招呼我们坐下,又到厨房噼里啪啦点了一大堆菜,回来说:“来!随便吃,今天这顿算我请你们的,以前在村子里我没少受你们照顾,特别是‘嘉禾哥’,是不?”这话里夹着刺呢,我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这是她第一次对我这么凌厉地说话,打小一起嬉笑怒骂的乐景仿佛已经成为一个遥不可及而又十足讽刺的梦。

“妞妞……”三儿局促起来,王妞让他坐下,手腕上的足金手链闪过一道耀目的光:“不过若不是嘉禾哥,我也不可能负气出来,还在那破乡下过井底之蛙的生活,所以这一杯酒,算我敬你。”眼前这个骄傲的女孩,咄咄逼人地张扬着自己的美貌,只为了争一口气。我也一饮而尽:“妞妞,我知道你恨我,可说句实在的,我真把你当我妹妹——”她不等我说完,就转开了头,嘴边那抹笑意在反光下看来竟有几丝讥诮的味道:“三儿哥,你老在工地里码砖头,能成个什么事?不如也过来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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