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锦的年华(102)

白晓峰跪起身来伸长手臂,将杯子放在了一旁的小炕桌上,而后像个熊似的一扭身又坐回去了,语气颇为忸怩的笑道:“你还记着我的话?我——”话没说完,他忍不住打了个嗝儿。

三锦横了他一眼。

白晓峰更忸怩了,但还是执着的说了下去,鼻音浓重,像只巨大的蚊子在嗡嗡。

原来白晓峰当年在投考军校未遂后,便和几位志同道合的朋友们跑去了苏旗见德王。德王见他们这样肯上进,自然是很支持,只是一时间也不知该将他们安置到何处。如此过了一个来月,这些青年正在浑浑噩噩之时,共产国际那边忽然派来一位蒙古人,说是愿意送他们去莫斯科留学。白晓峰等人一听,自然愿意;从德王那里各自领了几百块钱后便一起上路,留学去了。

白晓峰怀着一腔热血到了莫斯科的中山大学,满打算要学成回去,做一番大事业。然而在啃了小半年黑面包之后,他终于发现以自己这种水平来念大学,真是荒诞的有如天方夜谭一般。

糊里糊涂的在莫斯科混了将近两年,他只学会了一点俄文的皮毛,以及用酸西红柿混合着烂菜叶子做红菜汤——没有钱,每天也就是吃这个度日了。隔三差五的会有中国人来给他们讲授共产主义,他先是听不懂;后来听懂了,却又不很信服;只因为那讲课人每次来时总会带些糖果发下去,所以他才场场不落的前来领教。

熬到今年,他听闻德王这边真要独立了,便急的抓心挠肝。经过短暂的思忖后,他伙同几名和他一样营养不良的好友,背着一袋子黑面包做干粮,穿越外蒙古自行跑回来了。

他回来的这个时间非常之巧,正赶上德王在网罗青年人才。他们这几个所谓的留苏学生立刻便得到了重用。旁人不论,他就直接进入了内务处,成了交通一课的课长——官虽不大,却也是个重要位置。

三锦早已放下几年前的仇恨,此刻听他说到这里,就觉得这人也怪不容易的:“好啊,你总算是熬出头来了。”

白晓峰抬手揉了揉眼睛,走腔变调的“嗯”了一声。

三锦莫名其妙的低头看着他:“你这是……哭了?”

白晓峰泪眼婆娑的抬起头来:“我是伤风。”

三锦笑道:“方才在外面冻的?”

白晓峰摇摇头:“不是,我这两天一直在闹伤风。”

三锦这回啼笑皆非了,随口戏谑道:“可怜见儿的。我这儿有阿司匹林,你吃一片吧!”

白晓峰又闷声闷气的答应了,然后从巴达荣贵手中接过药片和水,毫不犹豫的吞服下去。

三锦等他放下水杯了,就轻轻踢了他一脚:“不怕我下毒害死你?”

白晓峰“吭”的咳嗽了一声:“那……那我也没办法,只好认了。”

三锦哈哈笑起来:“你可不像先前了,怎么变成了一个窝囊废?”

白晓峰长叹一声垂下头去:“我那时太幼稚,让你见笑了。”

三锦又伸腿踢了他:“不打倒王公闹革命了?不在夹缝里复兴民族了?”

白晓峰没想到三锦记性这样好,还能说出自己当年发出的那些豪言,就又羞涩又苦恼的笑了一下:“我的理想没有变,只是发现道路太曲折,让理想成为现实,真的是太难了。反正我这辈子就是这一件事,干得成自然好,干不成也没什么,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吧。”

白晓峰这套话要是放在先前,三锦自然是要嗤之以鼻的;不过他现在立场发生变化,所以在将白晓峰的言语忖度一番后,心中反倒觉出一点无望的悲凉,暗想要是所有蒙古人都像白晓峰一样,那复兴民族这件事或许真的有望;但那又怎么可能呢?可惜白晓峰好好一个人,就疯在这上面了。

这时外面天色已经擦黑,三锦起身围着火盆走了两圈,忽然停下脚步,向白晓峰问道:“烤全羊,吃不吃?”

白晓峰吸了吸鼻子,登时来了精神:“吃!”

三锦一挥手:“你和巴达荣贵上松王那儿去,他那儿有羊。”

白晓峰身为课长,如今被三锦当成下人支使,也没觉出不快,连滚带爬的站起来答应道:“行,谁是巴达荣贵?”

巴达荣贵一直缩在角落里,这时就试试探探的出声答应道:“我。”

眼看这两人掀帘子出去了,三锦赶忙又大吼着嘱咐了一句:“不要老羊,太膻!”

这两人牵了一头咩咩乱叫的半大母羊回来。巴达荣贵在帐前笼起一堆火,白晓峰随即亮出一把尖刀,三下五除二的就把羊给宰了。三锦严装站在旁边,饶有兴味的旁观巴达荣贵支架子烤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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