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歌(24)

邱景岳看著季师益,季师益拿过毛巾,盖在他头上,说:因为看著你的人,你都不在乎。

邱景岳在浴缸里睡著了。季师益把他抱起来,好像从水中捞起一个闭合的蚌,外壳坚硬,纹理漂亮,里边却软得不堪一击。

邱景岳在产假之後回到医院上班。人人见他都说恭喜,说他小孩很可爱,长得很像他。邱景岳笑说谢谢谢谢,都是太太的功劳。季师益站在他身边,听著他谈笑自如地说著这些话,总是忍不住想起他狗一样趴在地上找酒瓶的样子。

那天季师益把邱景岳家所有的空酒瓶都丢了,把他的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买来了鲜花摆放在进门的架柜上,那是一束很香的含苞的红玫瑰。第二天早晨,邱景岳起床,季师益拉开客厅沈重的窗帘,一时满屋子春光明媚。邱景岳眯著眼睛站了好久,终於看见了阳光里季师益的影子。

“小季?”邱景岳有些惊讶,有点慌张,有点不知所措,於是嘿然无声了。

“醒啦,景岳。”

“嗯???”邱景岳困惑地看著季师益,对他改换称呼有些不适应,又想到了些什麽,十分抱歉地说,“不好意思,昨天给你添麻烦了。”

然後自嘲地说:“我平常喝不醉,一喝醉什麽都不记得了。我???有没有说什麽不该说的话?”

季师益笑著说:“你说小时候很喜欢游泳。”

“是吗?”邱景岳笑起来,“我不喜欢游泳,小时候跟我弟去游泳,回家晚了被我妈骂了,以後就不敢游了。”

“你也说了你弟弟会武术。”

“我是不是把我家祖宗十八辈子的事儿都告诉你了?”邱景岳的笑看起来是放心的笑。

“是啊,你还说你有个秘密。”

邱景岳迟疑地问:“什麽秘密?”

季师益笑著不说话了。

邱景岳讪然:“是不是什麽挺丢脸的秘密?你别当真了,都是醉话。”

“不是,你说没了白骨精,还有紫霞仙子。”

“原来我这麽喜欢大话西游,我都不知道。”邱景岳又笑了,他停了一会儿,说,“说起我家,我家乡景色还不错,什麽时候和我一起去玩吧。”

“我下周就去美国了。”

邱景岳啊了一声,充满歉意地说:“我都给忘了。没事儿,一年後回来再一块儿去玩。”

季师益牢牢地盯著邱景岳,他的胡渣子有些长了,嘴唇上、下巴、两颊都有些胡子,在那之间的嘴唇又有些干了。也许是季师益看得太久了,他抿了一下上下唇,看起来有点儿不安。

季师益记得的他的样子,那一个是想起来时最难过的。

也许是医院里出国交流太频繁了,季师益临行前的一天,除了家里人,没有人记得他要走这件事。吃过晚饭,他忍不住去了邱景岳的家。他乘著电梯上了十楼,1003室的门并没有关。门边放著两袋垃圾,其中一袋是报纸包住,有些湿的东西。季师益站在门口,听见里边女人的声音:“景岳!快过来,帮我换一下尿片!”

然後是他从来没听过的邱景岳欢喜而明亮的声音:“就来了!”

季师益在门边站了会儿,忽而失去了力气。他靠在门口,缓缓点了支烟,烟灰掉落在那报纸包的垃圾上,他轻轻踢了一下,包得松散的报纸松了开来。

里边是一束花,没有开放就干枯地垂下了脑袋的红玫瑰。

电梯上楼的时候,十楼的走廊是昏暗的,季师益想看看电梯上来时的那道光,却发现这个小区的电梯是单向的卷缩门。严严实实地,没有一丝的光。夜里只有电梯旁的上下键闪著红光。

叮的声音让声控灯亮了起来。

和黑暗中不同的光景进入眼睛。他想著明暗的世界为什麽这样不同,恍然觉得在同样的时间,他们看见的世界也是这样不同的。

他的欢喜、他的愉悦、他的想念,在他终於想明白是为了什麽的时候,忽然发现原来那只是他独自一人看见的世界。

原来没有其他人在分享。

後来季师益回到家里,和母亲一起,给儿子喂奶、换尿布,在它清醒的时候逗它。它的眼睛总是专注地凝视著季师益举在他眼前的任何东西,要把这个世界最初的影像牢牢印在脑中,尽管它注定会忘记这一切。

季师益想起自己的童年,他记忆中的童年只有那麽几个片段:悠远的蓝色的天,绿色的河水,老房子的红砖,追逐的同伴,还有手中沾著鼻涕的棒棒糖。他坐在门前的阶梯上看著这些,一定没有想过现在的自己早已忘记同伴们的样子。

飞机飞离广州的时候,他想他将来可能也会忘记现在的这个夥伴。尽管他曾经觉得以後可能会有一天,和他驾著车,去他描述中美丽的家乡踏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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