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春生(6)

何春生心里想:你能帮什么?冷笑了一声,说:“互相帮助,可以呀,你先给点钱我花花。”

焦誓惊讶地看着何春生,何春生看他那一脸不知世事的样子,再度烦躁起来。

“给点钱我,三千五千的,你有吗?”何春生站起来,说,“拿不出来,就别说能互相帮助,好吗,同学?”

何春生至今仍然记得焦誓的表情,他迷茫地看着何春生,似乎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初中二年级,屁大一点,一餐饭几毛钱,一辈子都不知有没有见过一百块钱,三千块钱五千块钱是什么概念呢?

是全家可以花两三年的生活费,也是爸爸一次住院的钱。

第5章 5

何春生几天没去学校了,他的爸爸在床头吐了一滩血,肚子鼓得像只巨大的青蛙,没有办法起床做一日三餐。何春生不能去上学,如果去上学的话,爸爸可能就要死了。

屋子里阴暗又狭窄,农村的老屋,窗开在很高的地方,小小的一个,屋里连电灯都没有,他们村甚至没有通电。

村子离城市有二十几公里地,本来何春生是住在学校里的,这个学期已经交不起住宿费了。班主任知道他家的情况,和学校里说情,让他继续住宿,但何春生也极少去宿舍里住。

他宁可每天踩一两个小时自行车回来住,住在宿舍里,那些室友很快就会发现他连内裤都破洞了。

爸爸侧躺着床上,他已经不能平卧,他的肚子一天比一天鼓,如果平躺着就会难受。脸色本来就是黄得发黑,竟连吐了血之后,也只有嘴唇看得出颜色淡了。

他该去医院抽抽水了。何春生想着医院那支神奇的针,他有一次偷看到的,医生把那支针往爸爸的肚子上一扎,抽出好多黄色的水,那好像鼓起来的青蛙肚子一般的腹部会慢慢下去,爸爸也会舒服一段时间。

去医院吧,能不能不住院,就让医生帮忙抽抽水?

“阿爸,我们去医院。”

爸爸勉力睁开眼睛,看着何春生,他的眼睛里没有了神采,好像写毛笔字写到最后,用剩的那一点残墨。爸爸摇摇头,没有说话。说话是需要力气的,他没有力气。

“那你想吃什么?我去买。”

陈老大三天前给了他一叠零散票子,有十几块钱。那是上个月他把二十几个人打得头破血流的报酬。

“春生。”爸爸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回过神,“阿爸阿妈教你的手艺,你会了吗?”

“会。”

爸爸没力气再说话了,只是点点头。而后就睡着了。

他睡着的时间一天比一天长。

近午时分,呆坐在爸爸床前的何春生饿了。他恨人为什么会饿,饿了就要吃,吃是要钱的。

他刚把地里种的红薯全拿到圩上卖了,换钱给爸爸拿药。现在家里除了米缸里有些米,没有任何吃的了。

何春生去村子外的野地里摘了些蓼蓝回来。阳历六月了,天开始热起来,学校也快期末考了吧。反正他什么也不会,考了也是白考。

爸爸病得这么厉害之前,曾嘱咐他一定要拿到初中文凭,如果只有小学文凭,他将来只能去卖卖苦力。有了初中文凭,至少可以做做打字员之类的活。

至于家里那些活计,近几年惨淡极了,一整年了,卖不出一块布。大约从何春生小学三四年级起,都没什么人自己去裁缝那儿做衣服了,工厂里染出来的布比他们家的好看又新潮,爱用什么颜色就用什么颜色,不会是只有这么一片老土的白花蓝布;工厂的机器比裁缝缝得好看,款式也新颖;最重要的是,只要上一趟街,就能挑选到所有自己喜欢的衣服,不必再费时等上几天了。大街小巷,除了老太婆,没几个人再穿蓝染的衣服了。赖以为生的活计在这几年根本赚不到钱。

钱,钱,钱。爸爸的命是钱都救不回来的,但妈妈何至于此?他们说妈妈的病本来只是一个小手术都可以解决,非要拖到不能治了,再到医院送死。

他们以前靠着家传的手艺过过好日子,几亩薄田地看不上,到了前几年惨淡时,他们也向村里人租了些地,哪年什么卖得火就种什么。又遇到大小年,丰收的贱卖,菜烂在地里,肥料本都收不回来。

他记得那年,妈妈对着一地的烂包菜,嚎啕大哭,不久就病了。

家里连油都没有了。两个月前,爸爸能走动时,去过菜市场,买过别人剩下的边角肥肉料,人家半卖半送也不少。回来炸了半锅猪油,倒在搪瓷口杯里,也是用了那么长时间。

何春生年纪小脸皮薄,没油了也不去别人家借。村子里没剩几个人了,能跑的全都去城里打工了,只剩几个老太婆,去借油必定被问七问八,心烦得很。总不能揍她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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