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鱼和橄榄树(26)

宋元今天才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不抽骆驼了。现在他手中的烟是三五。

邓伟提起锡壶,给一直沉默到现在的商周斟了八分杯的烧酒,问:“陈倩怎么回事?忘了吗?”

“一会儿找她去。”商周说。

后来邓伟一直在活跃气氛,奈何宋痞子只顾喝酒吃菜,商少爷则是抽着烟,连筷子都没怎么动。邓伟觉得回天乏力,最后只能选择付账走人。

走到主校道分岔口,宋元说要去一趟医院,邓伟看了看表,十一点半,问他还赶得及回去吗?

宋元说大不了和值班医生一起住。

雪已经不下了,只有积雪罢了。宋元穿的徒步鞋有些滑,但不妨碍在积雪中踩出清晰的脚印。到了明天,恐怕雪就要化了吧。他不止一次地觉得,南国的雪那么的轻薄脆弱,然而正是由于这种轻薄脆弱,每一场雪都可以独自消亡。不像北国的雪,绵密频繁,旧的累积在新的之下,一起化成雪水,分不出彼此。

宋元去医院也没什么特别的目的。硬要说的话,他可以说是记挂某个病人。但事实上那可能只是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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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穿之后,记昭忽然变得离不开氧气了。只要摘下鼻导管,哪怕只是去上个厕所,就会喘气。沈姓教授在得知记昭的胸穿并没有送细胞学检查时,十分恼怒,于是劝说记昭的父亲,同意再做一次胸穿。那位父亲签了同意书,但是有些犹豫。今天下午,宋元推着推床带他去做B超时,就算带着氧气枕,他从推床上已经无法独自下到B超病床。宋元把他半扶半抱地弄到了病床上。

记昭的身体从外表上看非常的结实,然而却是一步路也走不了的人了。

做B超时,那位B超室的医生指点宋元看记昭胸膜上的小结节,在以往的任何一次B超,哪怕就是前天胸水定位时都不曾出现的那些结节,忽然长满在胸膜上,随着呼吸频繁地颤动着。

那个时候宋元忽然觉得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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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护士站的小护士正在写护理记录,见到宋元夜里来,很是惊讶:“怎么这么晚还过来啊?”

“来见你啊。”

“死不正经的。”小护士脸有点红,嗔道。

“逗你玩呢。”

宋元去翻了翻记昭的病历,周六送检的胸水结果回了一个常规,一个涂片找抗酸杆菌,一个生化。从那些结果,他只能看出胸水是渗出液,不是漏出液。

以他如今的水平,要看出这些结果能说明什么问题几乎是不可能的。哪怕他比对着检验单一页一页地去翻实验诊断学的书。

病人是如何看待医生,宋元并不清楚。如果像记昭这样的病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必定是把医生当作性命相托的对象吧。有多少病人可以想象自己性命相托的人学艺不精呢?在只是为了堵口的一次又一次检查中,学艺不精的医生对那些结果也无从下手,不,应该说,谁愿意把下班的时间也交给病人?哪怕翻翻书这么简单的事,做起来都觉得是在亏待自己。

在多如瀚海的医学当中,学了些基础的东西就花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三年半时间,还让不少人学到变成了尸体。至少对宋元来说,那些厚重的书籍,一看见就令他想吐。

他想象中那些明哲保身的教授们应当也是如此。

在同情感变成了无力感之后,几个人会苛责自己,因为只是拿一份工资的职业而毁坏自己的幸福感?

至少宋元不想。就算他很少有所谓的幸福感。

哪怕他会装模作样地半夜来看病历。

每一个人,终究只是他人生命的旁观者。

宋元把记昭的病历夹子放回架子,那时小护士已经去病房换药了。宋元走到电梯间,所有的电梯都在往下走,而且都只在十几楼。他于是决定沿着楼梯下去。

一层又一层,不知绕了多少圈楼梯,头都有些发晕的时候,听到下面一层的楼梯间有人轻声说话,宋元放轻脚步。距离他们只有半层的时候,他停住了,因为听到了这样的对话。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残忍,商周,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女人的声音是哽咽的,男人没有说话。

“你明知道,你明知道?????你要装不知道到什么时候????????”女人说着说着,开始哭了,泣不成声。

宋元悄悄叹了口气。

“对不起。”

“谁都可以和你一起,多烂的人都可以,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正眼看我?”

看上去越是冷淡的人,一旦动了情,会比谁都激烈。

“因为你是我重要的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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