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离港(139)

然而她却只敢在没有他的街头,只敢在他看不见的角落,以不能忘却的浓重乡音,声嘶力竭地呼喊他。

“大丰啊……大丰……阿妈好想你……”

张大的嘴,发黄的牙,雨越来越大,雨点捶打着额前后背,推搡着她骨瘦嶙峋的身体。她已然喊破嗓,被岁月的无情抽去脊梁,无力地跪坐在人流汹涌的十字街头。

撕心裂肺,伤心哀泣,说给听不见的陆显,“阿妈回去过的……阿妈回去找过你……八四年,攒足三千块,阿妈要接你来过好日子……”

“阿妈从来没有忘记过你……”

风吹来,雨滴里缠绕着谁的思念,竟这样冷。

地球六万亿吨重,维港盛三千万顷水,却埋不下你的伤心。

同是这一年,Leslie风华正茂,属于他的《霸王别姬》全港上映。陆显与温玉跑进影院避雨,热映期已过,偌大个放映厅,落座不过□人。

黑暗中,陆显紧握她的手,荧幕上光的颜色瞬息即变,照映着他俊朗的脸,他笑着,眼睛对着屏幕,话语却是对她,一字一句,缓慢而慎重,“他讲得很对,说好了是一辈子,差一年,差一个月,差一个时辰,都不是一辈子。”

温玉轻轻嗯一声,他听见,开心得像个吃到糖的孩子。

温玉听到的却是程蝶衣说:“虞姬她怎么演,最后都是一死。”

无心之言,却足以诉尽平生。

走出影院时已是深夜,他问她冷不冷?不等她回答,已脱了上衣搭在她肩上,心情愉悦,“车马上就来。”

十分突兀地,他开口说:“我骗你,我阿妈没死,就是她——”这句话讲得模糊不清,可温玉能够懂得。

勾住他手臂,她抬头问:“云吞面好吃吗?”

“不好不坏,不过以后都不吃了。”

扬起脖,颀长身躯将周遭庸碌人群都逼成背景,斑斓霓虹下,一副永久定格的画面——他揽着她,抬头仰望晦暗不明的夜空,或有希望千千万万,于眼底心头。

温玉轻轻感叹,“又要过年了……”

他问上帝,“雨什么时候停?”

好在除夕那天艳阳高照,陆显一早列出清单一张,叫她同阿金出门,买龙虾花蟹猪腿ròu。等到她跑得腿软上车,司机王叔却沿着旧路一路开往忠烈祠,停在温家老宅前。

原本破破旧旧的老屋子被翻新,外墙内设全体改换。她懵懵懂懂进门,立刻被两个红衣服中年女人拖走,换上红彤彤描金线的龙凤褂裙,长发盘起来带一朵碗口大头花,脸上涂涂抹抹三层粉,眉细眼浓,加多一张血盆大口,活脱脱女鬼索魂。

推她去客厅,噼里啪啦一阵鞭炮响,再而是男人们的哄笑声,二十几个人个个都眼盲,不然“阿嫂好靓,D哥有福”这类话怎么能说的出口。

在坐有温广海、大太、二太、温晴温敏,顶个浓妆的三太、脸臭的温妍,还有她已出嫁的大姐三姐,小心翼翼扯出讨好的笑,说:“阿玉,你有福,以后要好好的……”

大太二太还要装出不舍模样,低头抹泪,言不由心,“好好一个女,眼看就出嫁,我好舍不得。”

二太说:“要相敬如宾,白头偕老。”

三太忍了许久才冒出一句,“以后要懂事。”

他就站在客厅中央,黑色修身西装掐出腰线,胸前别一支新郎红花,风度翩翩,官仔骨骨。笑呵呵望住她,也只望她而已。

反观她自己,同他站一起,对比强烈。

人家结婚拜天拜地拜父母,这位大佬领她拜关二爷。

一人三炷香,高高举过头顶,关二爷神像在前,他携一众弟兄,义字当前。结婚大喜,善男信女虔诚下跪。

奉上香,他看着她起誓,“今日你与我,拜天为父,地为母,日为兄,月为嫂。你我夫妻二人,各人同心,心传忠义。乐必同乐,忧亦同忧。虽不同生,死愿同死。既题名于金榜,必尽忠于我家。既成夫妻,终生肝胆相照。忠心义气,发财到尾。倘有奸心反骨,有始无终者,神昭其上,鬼阚其旁。三刀六眼,五雷轰顶。报应分明,人神共鉴。”

温玉未回过神来,难得有傻呆呆模样,木得可爱。

陆显继续说:“今日起,你父母即是吾父母,你兄弟姐妹即是吾兄弟姐妹,子侄即是吾子侄,吾家财都是你家财,如果有不遵此例,不念此情,以为背誓,五雷诛灭。”

在座黑西装古惑仔起哄,“阿嫂,D哥万贯家财,千万不要放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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