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黄(5)

我站了起来。

“练经理,你不能跳这种舞,太激烈了。”小邓拉住我,大声喊,以确保在喧嚣的空间我也能听见。

我甩开她的手,脱掉外套,向舞池走去。小邓象一个配件一样挂在我手腕上,随着我一路走一路劝阻,直到我穿过舞池、吧台、走廊,到达男用洗手间。

“你要继续跟进来吗?”我问。

她四处看看,好象这才发现自己置身何处,脸上浮起尴尬的笑,哼哼着说:“原来你不是要跳舞啊……请便……请便……”

关上洗手间的门,震天响的音乐声稍稍减弱了一些,我揉了揉眉间,觉得眼皮有些沉重,想来是真的应该回去休息了。

在公司我的人缘一向不错,但决不是这类聚会中的积极分子,因此对于我提前离去,只有几声撒娇似的抱怨,之后大家仍各自继续狂欢与争辩。

“非非,我送你回去吧。”吴灿从舞池冲过来,在酒吧门口拉住我。

“不用,我又不是女孩子,自己打车走就行了。你快回去吧,反正明天还不上班,好好玩啊。”我推推他的肩膀,把他推回玻璃门内。

走到空寂清冷的大街上,我把一直系在腰间的那件外套笼上身,靠在路灯灯杆下等出租车。

拿出腰间的手机看时间,竟发现有七八通未接电话,都是同一个号码,可能是刚才酒吧里太吵,没有听见。

盯着那个号码看了一阵,心里酸酸的,有种不祥的感觉充塞在胸口,连拨回过去的手指都忍不住有些颤抖。

电话接通了,三声铃响后立即被人接起:“你好,这里是维科疗养院。”

“你好,我是练非,徐医生找过我吗?”

对方的声音一下子急促了很多:“练先生,你稍等一下,我马上找徐医生过来。”

我用手半掩住嘴巴,屏息等着,大约一分钟后,徐医生气喘吁吁地声音传来:“练非,你现在什么地方?”

稍微停顿了一下,我回答:“我在家里。”

“你旁边有人吗?”

“有,…尹……尹绘在我身旁……”我含含糊糊地说。

徐医生在话筒那边长长松了一口气:“练非,你好好坐下来,深呼吸,不要着急……有个消息……坏消息……这样吧,你把电话给尹先生,我先跟他说。”

“不。”我拒绝。

“……好吧,练非,你要控制自己的情绪,别太激动……是这样,今天下午,你妈妈的情况突然恶化……抢救后本来已经稳定下来……没想到晚上再次发作……死亡时间…大约是九点多……”

九点多,那时我在干什么?坐在昏暗嘈杂的酒吧,听着掀天的摇滚音乐,看红男绿女在眼前游来荡去。

抬起左手,按在自己的胸口,隔着皮肉与骨架,我可以摸到心脏在剧烈地抖动,一下比一下狰狞,就象一团正在被挤压的痛感神经,绞痛得四肢百骸都麻木起来。

徐医生紧张的声音不停地传来,似乎在叫我的名字:“练非、练非!!你怎么样?……快点吃药!叫尹先生拿药给你吃……练非!……练非……练非……”

手机从我指缝间滑下,我蜷起身体,依着路灯杆滑坐下来,已分不清此时流窜在血脉与神经回路里的感觉是什么,悲伤?痛楚?还是解放后的轻松?

吐出胸腔内的最后一口空气,痉挛着的心脏阻止我吸进新的补给,窒息的感觉漫延到脑部,这不是第一次发作,这是第一次当我发作时,身边没有他。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我想这也许说明了我与他之间的联系,终于开始慢慢减淡……

可是我命不该绝,吴灿鬼使神差般地想出来看我找到出租车没有,及时发现倒在路边的这具基本上已毫无生气的身体。在离“风暴”最近的一家二流医院的急救室里挣扎了将近一个多小时,接受了好几次电击复苏,我那颗定时炸弹般不稳定的心脏终于安静了下来。

醒过来时吴灿正吓得魂不附体地守在床边,一见我睁开眼睛就开始东问西问,并详细描述我的抢救过程,令我平添再世为人之感。

好不容易等那个好人停下来,我请他去帮我买一瓶新鲜的牛奶。

他立即站起来,检查了一下我的输液瓶,吩咐道:“你好好躺着再休息一下,我马上回来。”

我点点头,但是我知道无论他动作有多快,回来时我都不可能还躺在这张床上了。

吴灿的身影消失不到五秒钟,病房的门再度打开,总经理助理先生面色铁青地进来,后面跟着一时数不清有几个的彪形大汉,气势汹汹,宛如黑道寻仇。

我感到有些虚软,再次闭上眼睛,模模糊糊只觉得被人轻轻抬起,搬到另一张床上,推着到了户外,上车,行驶,再被抬下来,重新安置在更大更软的床上,有人用冰凉的听诊器在我胸口滑来滑去的检查,不时有窃窃私语断断续续响起,但听不清到底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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