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黄(6)

把眼皮挣开一条缝,身边的仪器滴答滴答响着,在我看不到的那张屏幕上,想来有我心跳的轨迹,无规律地前行着,时不时留下恐怖的直线。

正前方是一面雪白的墙壁,毫无装饰物,我的眼睛穿不透这看来异常厚实的障碍物,但我清楚的知道,从墙的那一边看过来,这个屏障就是一面透明的玻璃,可以将整个房间尽览无遗。

有个焦灼担心的男人,正贴在玻璃的那一面,用痛苦的眼神注视着我。

钟未伦向我俯下身子,小声问道:“非非,让他进来好不好?”

“我什么时候可以去疗养院?”看着床前吊瓶细管中的一点一滴,我答非所问。

“令堂的后事,我们可以先处理。”

我冷笑。先处理,然后拿骨灰盒给我看,他以为这样我就可以少受一点刺激?

钟未伦轻轻叹息。我咬咬被角,满心凄惶。

妈妈一生顺遂,大难来时立即神经失常,算来只受了两三天的苦。如今尘归尘,土归土,半点灵犀归位后,再看仍在俗世中浮沉的儿子,不知是否还会有属于凡人的不忍之情?她生前不是大慈大悲的善人,除了自己的丈夫儿女,不曾施舍半点爱心于旁人,却也从未肆意作恶,无大功无大过,离去之后,所去何处,天堂还是地狱?

若我是她,我选地狱。无论如何,爸爸还在那里。

“你安心休息,令堂的遗体尹先生已吩咐好生保管,总得让你见上最后一面。”钟未伦对着墙壁看了半晌后,如斯安慰我。

尹绘尹绘,愿来世你不要再遇见我,我也不要再遇见你。

愿来世不要再相爱。

第四章

三天后,我终获恩准,可以坐在轮椅上,去看我母亲最后一面。

已被粉饰过的脸看起来很陌生,虚胖虚胖的,连皱纹也好象被拉平。她穿着一件样式古朴的长衫长裤,远比她以前爱穿的那些华丽洋装适合,颜色当然是橙黄色,这不是她最喜欢的颜色,甚至也不是尹绘最喜欢的颜色。

橙黄,其实是我最喜欢的颜色。

记得当初那个少年,爱坐在金灿灿的夕阳中,捧着温热的橙汁,两条腿一荡一荡,看男人在泳池里来回穿梭地游啊游啊。

谁知一个不留神,阳光褪去,发凉的橙汁变酸变涩,男人剥掉他所有成长的背景,将他赤裸裸的搂在怀里,宣称:“我爱你,我只爱你。”

我回头看看那个无所适从的少年,心底一片苍凉。

请了整整一个星期的病假,林总急得几乎完全秃顶,阿丰暂时接手我的案子,除了更改颜色外,他没有动任何设计的部分,就开始打样来看。

看了样本,我点头。不过是一个展场设计而已,何须太完美。这是尹大总裁亲自接受的方案,只要他不开口挑,其他绘悦的人就不会提出异议。

设计费的预付款已到帐,林总和言悦色地询问我身体如何,要不要再休息几天,我刚说好啊,他立即脸色大变,哀怨地看着我,笑果十足。

吴灿一见我,惊慌失措地拉到一边,连声问:“你后来到哪儿去了?现在能来上班了吗?”

我说有朋友来帮我转院,并因为不告而别向他道歉。这个好人儿立即释然,不计较到这种程度,若非他有妻有儿,我真要以为他是不是对我另怀情愫。

小邓仍忠于职守,按时催我吃药。

每次去绘悦进行方案沟通,公司各部门的小姐们都会来问是否再次有幸见到尹大总裁。因为一个月禁令期未满,她们当然次次都失望而归。

一切似乎都已回到正轨,除了我失去一个母亲。

就算她神智清醒时也不见得多关心我,精神失常后更是对我视而不见,但她毕竟是我母亲。

到如今我在这个世界上,就只剩最后一个亲人了。

正式布展那天下了雨,户外阴沉的天色愈发衬得橙黄色的展场温暖柔和。

阿丰感慨地说:“其实这个颜色选的也不错,那个有钱人也不是酒囊饭袋。”

我惊奇地看他一眼,自从女朋友被有钱的公子哥儿吊走以后,这是他第一次客观地评价富翁。

过了十点,展场内开始人流涌动,我反而没什么事做,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

小邓送过来一杯热热的橙汁,我冷冷地推开:“那个人没告诉你我不喝这个的吗?”

她脸色一白,立即飞奔了去找茶。

我叹息。这个女孩子不是在急于讨好我。她是在急于讨好钟未伦。我曾亲眼见过她只因为钟未伦一个赞赏的眼神就高兴得满脸放光。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是一个杀手。

人潮涌过来涌过去,看得我头有些发晕,阿丰拿了两块巧克力过来给我吃,叫我先看着展场,他饿坏了,要去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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