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骨(58)

她在洋行勤勤恳恳地做事,只不过碍于她和冯少帅的一段婚姻人尽皆知,和那些同事们也走得便不大近。这样满好,少了很多麻烦。年轻的女孩子出来工作,周围总有无事献殷勤的人,像她这种情况没人敢攀搭,可以避免了不少的尴尬。

今天还好,下班比较准时。白天长了,六点太阳正是要下山不下山的时候。南钦喜欢这样松散的生活,途径菜场准备好明天的菜,也许路过某个弄堂口,看到有南瓜粥卖,租个碗买一份带回去,一顿晚饭又解决掉了。

中产阶级有中产阶级的快乐,她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没有家累,又有东西傍身,手上活络,比唐姐他们过得轻松许多。人到闲暇时,便有兴趣慢吞吞看众生相。一家ròu铺门前哄了一堆人,cao着苏白的老板娘正叉腰叫骂。大抵是为ròu的份量吧!顾客买走了一圈回来理论,据说到别处过了称发现少二两。老板娘不依,一口咬定是客人贪便宜切掉一块,唾沫横飞地骂人是“赤佬、猪头三”。

南钦驻足观望,太阳渐渐沉下去了,铺子里你来我往总是那两句,她也失了看热闹的兴趣。转回身往共霞路走,走到零和路交界处,看见前面一部雪弗兰停着,车门外靠了一个人,金丝眼镜白衬衫,见她过去很快扔了手上的烟蒂。

她有点奇怪,怎么半路上遇见,便问:“这里也有生意要谈?”

他却说:“我在等你。刚从码头过来,想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遇上你,没想到运气不错。”

她笑了笑,“那真巧,幸亏今天没加班,否则倒要白等了。”

他把车门打开,“上车,陪我去喝两杯吧!”

南钦摇摇头,不过看他脸色不好,料想是出什么事了,“怎么突然要喝酒?”

寅初的手指握成拳搁在车顶上,嘴角含着笑,笑却浮于表面,达不到眼底,“今天是我的生日,没人陪我过生日不算,我的一批货还被人扣了。”

她吃了一惊,隐隐升起不好的预感,“怎么被扣了呢?是货出了问题么?”

他说:“都是生丝,能有什么问题!碰到有人作梗,国产的也可以办成走私。”见她怔忡着,似乎也料到了七八分。他换了个无所谓的态度,“扣就扣吧,且不管那些。我在荣顺馆订了位子,好歹是我的生日,卖我个面子,上车吧!”

“是良宴做的么?”南钦感到很愧疚,“是不是里面有什么误会?”

他反而不应了,只是往车内比了比。她立在车门前犹豫,他一手顺势往里送了下,“走吧,我正好有些话要和你说。”

南钦虽和良宴分手了,心里还像没有分家似的。他做些什么,她也免不了同荣共rǔ。至于寅初这里的事,大约还是与她有关的。良宴小肚鸡肠,到最后一腔怒火殃及寅初,弄得她大大的不好意思起来。

“真对不住。”她红着脸讪讪道,“我明天抽个时间去找他,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

“你别去。”他断然拒绝了,“不就是七八千块钱么,我宁愿放弃这批货,也不能叫你去求他。何况你要是出面,只怕事情更糟。你别放在心上,我自己再想办法就是了。”

南钦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良宴这副睚眦必报的性格根本就是孩子气,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够长大。她低头盘弄手指头,“我想大概还是因为我,真抱歉,我给你惹了这么大的麻烦。”

他笑起来,“你做什么要道歉?这是男人间的战争,和你没有关系。”

男人间的战争不欢迎女人,可是最终的导火索还是她。瞒着她倒罢了,既然听说了,心里总归过意不去。

车子开到荣顺馆门口,有专门的司机帮他们泊车。他引她上楼往包间里去,进门菜都上好了,圆桌正中间摆了只蛋糕,南钦这才想起来自己两手空空光带了张嘴。她难堪道:“你的生日,我什么礼物都没准备……”

他看着她,眼里柔情万千,“你来就是最好的礼物了。”

南钦愈发窘迫,顺口问:“怎么没有带嘉树来?”

“你想见他么?我是怕他来了要吵你,索性没带上他。”他搬开椅子请她坐,“这样,礼拜天我带他过去看你,他也一直念着阿姨呢!没妈的孩子可怜,也许血缘还是有点说头的,他对你特别亲似的,真叫人匪夷所思。”

谈论孩子似乎能让气氛轻松些,一顿饭在寅初叙述嘉树的趣事中过去了,谈到无话可说时沉默下来,终于还是调转了个方向,回到他原先的设定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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