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幕戏(102)

褚秘书将她安排在她曾经住过的房间,她没有半点儿记忆。听说她问过褚秘书:“这是哪里?为什么带我来这里?我是谁?”听说她还试探地问过褚秘书:“我是不是聂非非?”

“这是聂氏制药的聂家,你生了病,只有Yee能够治好你,你是徐离菲,你爷爷生前是先生的好友。”而至于最后那个问题,褚秘书当然没法儿回答。

非非,徐离菲。同样的病,同样的症状,同样周期的病情数据,这世上没有人能够凌驾于自然法则之上,所以他能给予她生命却无法给予她健康。褚秘书夸了海口,她的确生了病,也许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她身体的病症,但三年前他不曾治好自己的妻子,如今对她同样无能为力。

她问得好。她是谁。

两个月前传出她和阮奕岑的婚讯,在长明岛的茶室,阮奕岑咄咄逼人同他宣战:“菲菲她改名换姓生活在这儿一定是想重新来过,不管你和她曾经发生过什么我都不会放手,这次是我先找到她,你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好运。”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阮奕岑,说着仿佛曾经为爱绝望神伤的话,倒是有一双从来没有经历过绝望的眼睛。他放下茶杯问他:“你以为她是非非?她不是。”

阮奕岑傲慢地挑眉:“爱着你的聂非非才是聂非非,爱着我的聂非非,对你而言就不是聂非非了,是吗?”

他做自然科学研究,曾经他坚信,只要那个生命体基因组全部基因的排列顺序仍同她一样,那么那就是她。可假如生物学上她依然是她,感情上她却不再记得他,不再亲近他,不再需要他,那她还是不是她?这问题并不像阮奕岑可以问出的那样肤浅。

他最想要的是她活着。

他平静地回答他:“她爱着谁都好,只要她还活着。”

只要她还活着。

晚上他住在回廊旁的小工作室里。说是小工作室,其实之前是个观景平台,因为待的时间多,后来让管家加了玻璃墙和顶盖。平台前有一片水景,浅浅的池塘里养着睡莲和雨久花,偶尔有观赏鱼在其间嬉闹,旁边种了些栀子和湘妃竹,木栏上爬满了藤萝。

从前聂非非很喜欢这个地方,常拿个iPad躺着玩填字游戏,他也时常坐这儿看书。

不知道她玩的什么填字游戏,没两分钟就会叫他的名字,问题还古怪得五花八门:“哎,聂亦,昆丁·塔伦蒂诺有部什么经典之作来着?”“哎,聂亦,夺得过世界杯和欧洲杯的意大利守门员是谁来着?”“聂亦,《风云》中聂风的独门武功叫什么来着?”“哎,聂亦,黄花菜的学名是什么呀?”

她也有自觉的时候,会惭愧地跑来问他:“哎,聂亦,你是不是觉得我有时候特别吵?”

他回她:“不然呢?”

她就诚心诚意地替他哀愁:“那娶都娶了,也不能退货不是?”

他漫不经心:“也不是不能……”

她就蹭到他的身后,一只手撑住沙发的扶手,头靠在他的肩上,嘴角带笑看他:“忍了这么久没退货,还是舍不得是不是?”

他还记得她的长发拂在颈边的触感,还是舍不得是不是?

她离开后他时常一个人待在这儿,偶尔夜里会住在这个地方,住在这儿的时候他就会梦到她,就像这个一直下雨的秋夜。半夜时他听到她在耳边悄悄和他说话:“嘿,聂亦,我们来约个会吧。”他知道自己在做梦,却忍不住伸手给她:“带你去个地方。”她就将右手很轻地放进他的掌心,声音里带着一点儿甜软的暖意:“好啊。”背景是六年前那座海岛餐厅,抹了糙莓酱的吐司被她吃掉一半,喝光的牛奶杯沿上印着一圈淡淡的口红印,是很衬她的橘色。

并不是每一个梦都能和回忆契合得分毫不慡。实际上六年前她对他提出约会的邀请并不是在那座餐厅里,当他对她说“带你去个地方”时,她也并没有那么柔软地立刻回答他“好啊”,她的眼神有些疑惑,然后像是想通什么似的笑了:“哎,聂亦你要给我惊喜吗?”她将食指放在嘴唇上,“那等我去好好打扮一下。”

那时候他带她去的地方是紧邻着印度洋的一大片野生动物保护区,有糙原也有湿地和雨林地貌。他少年时代喜欢极限运动,常来这里越野,曾经数次穿越附近的原始雨林。

那天她打扮得很好看,跟他穿同样的白衬衫黑长裤,脚上套一双紫色的芭蕾舞平底鞋,头上戴一顶大大的糙帽。当越野车在热带糙原上急速奔驰时,她单手用力按住糙帽,银色的耳线被风吹得后扬,有一点儿格外的亮光反射在她雪白的颈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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