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幕戏(157)

康素萝还在那儿兀自激动,百忙之中凑过来问我在看什么。

我缩在椅子里,中正地评价说:“萝儿,我觉得,这么个芝兰玉树我把他给睡了,我真是挺能的哈。”

康素萝老怀大慰道:“可不是……”“嘛”这个助词甫落地,刚从台上下来的社长已经扶着前排椅背在我身边坐下来,挺有兴趣地和我们介绍主讲人和即将开始的讲座了。我就带着康素萝一起把聂亦那神一样的科研履历再次复习了一遍。

复习期间看到有学生将报告厅前门和后门利落上锁,康素萝问了两句,社长扛了两秒钟,没扛过自个儿熊熊燃烧的八卦魂:“这也是不得已。”她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没那么兴致勃勃:“支年聂博士已经来我们学院做过一次讲座,结果还没讲到一半,连报告厅的过道里都挤满了人,明星来开演唱会也不过就是那个阵仗了。说是有学生在讲座上拍了聂博士的照片传到学校论坛,所以才一大堆人中途跑过来看。中途过来的学生就没几个是对讲座本身感兴趣的,差不多都是……该怎么形容来着?”

常年负责给外国人出汉语考级试卷习题应用部分的康素萝淡定接口:“为色所迷。”

社长频频点头:“对,为色所迷。其实到这里这也不是个大事,虽然对聂博士太不尊重,但你想想,这就跟看球赛似的,看球赛的女孩子们有几个是真正爱球赛,也都是爱球星们的脸而已,那没有妨碍到球星,其实也不会有人来管你是不是,听讲座也是一样的。”

我们点头称是。

“但是问题来了,那球赛没有观众提问环节嘛,可讲座都是有学生提问环节的。”社长比出六根手指,“那场讲座学生一共提了六个问题,其中有五个问题都是外系十八九岁小姑娘提的。”她顿了一顿:“聂博士你有没有女朋友?聂博士你选择女朋友的标准是什么样的?聂博士你选择妻子的标准是什么样的?聂博士你会不会和比你小很多的女孩子结婚?最后一个就更厉害了,一上来就问聂博士你觉得我怎么样?这些问题实在是……很可能让这么一位科学家觉得我们学校很不正经的,这太尴尬了。”虽然嘴里说着尴尬,但估计觉得就算尴尬也不关她的事,社长很是欢乐地摊了摊手:“所以今年请他来,就得采取点措施避免一下类似情况再次发生了。”

康素萝忍不住大笑:“那些问题都很有意思嘛,哈哈哈哈哈,现在的小姑娘挺棒的啊,还知道选择女朋友和选择妻子不是同一回事啊,哈哈哈哈哈。”

社长也忍不住笑。

只有我还能保持沉默着,问出关键问题:“哎,那聂亦当时什么反应来着?”

“下一题。”社长道。

我说:“什么?”

社长一脸神秘:“所有这些和讲座不相关的问题,聂博士从始至终只有三个字——下一题。”一脸敬佩:“小女孩们不屈不挠问了类似问题五次,他就平静地重复了五次‘下一题’,整个过程都没什么情绪波动的,让人丝毫不怀疑要是那时候所有学生都提这种问题,他会用这三个字一直回答到讲座时间结束,然后再平静地做个结束语转身就走。那种风度真是……真是……”

理科出身词汇量不是特别丰富的社长再一次没找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这事。

助人为乐的康素萝再次施以援手,帮助她完成这个句子:“真是举重若轻,令人欲罢不能。”

我说:“素萝啊。”

康素萝立刻手抚胸口做逼不得已状:“你知道我们搞文学的,太有文化没办法的,动不动就要出口成章的,我们自己也是很烦恼的。”

社长频频摇头表示不太能理解这种烦恼,台上院长开始介绍聂亦,座中时时传来惊叹,我们都住了口。

那些压低的惊叹声似某种催眠音乐,令人莫名恍惚。我就想起来十一年前,也是类似的场景,我坐在S中的报告厅里第一次听聂亦做报告,附近有学姐小声讨论报告台上的少年是何等天才,是了,那时候聂亦只有十五岁。

日光懒散,樱花却极盛,白色的报告厅横卧在实验楼深处……那褪色的旧时光一时间似乎离我很近,贴覆住地面、地面上的每一张桌椅、桌椅上空每一盏灭掉的灯,然后和今日、今时、此刻重合。聂亦的声音在偌大的空间里响起来,惯常的不疾不徐:“我们都知道,基因工程是以分子遗传学作为理论基础,以分子生物学和微生物学的现代方法作为手段来进行的研究,所以,既然大家选择来听这场讲座,那么我会假定各位对分子遗传学、分子生物学和微生物学已经有了基本的掌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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