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幕戏(161)

雍可在台上催促我:“这位同学?”那催促声绝不是善意提醒,倒是有一点作恶的淘气,还有一点压迫感。

我想康素萝说得也是,我的确讲不出什么像样的观点,加上我也不是个好面子的人,非要胡诌点什么出来让自己看上去很懂行,我就实话实说了,我说:“哦,我没有什么观点,我只是帮你们辅导员拿一拿话筒。”

康素萝正在猛灌矿泉水润嗓子,扑哧一声全喷了出来。

估计按照雍可的剧本我现在应该正跟康素萝刚才分析似的支支吾吾,搞得她一时有点茫然,但仍然习惯性嘲讽:“没有观点,难道是因为压根儿听不懂?”

我就挺朴实地点头,我说:“是啊,其实我是来旁听的,我先生是个生物学家,可我生物却不太好,听说这儿有讲座,就过来补补课。”说着瞟了聂亦一眼,发现他没有看我,正随意地靠在多媒体讲台旁有意无意地翻看一沓资料。我就挺放心地转头面对大部分同学,跟他们总结说:“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千万要学好生物,否则以后不小心嫁了生物学家你们也得像我这样,一把年纪了还得这里补补课那里补补课。”说着说着就真的很真情实感了,我添了句:“补了都还听不懂。”

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聂亦竟然在这时候开口:“补了还听不懂?”

我说:“啊?……啊,嗯。”

他就抬眼挺温和地问我:“有没有考虑过可能问题出在你一开始就来挑战我的高阶课程?”

我说:“……”

估计所有人都听出这疑问句里的戏谑,报告厅里静了一秒,接着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后面好几个女学生咬耳朵:“没听错吧,聂博士这是在开玩笑?”

讲座的气氛有点活泼起来,加之聂亦完全不做约束,就有小女生壮着胆子来给我提建议了:“姐姐你可以请你先生帮你补哇,你先生不是个生物学家吗。”又不好意思地补充:“我男朋友也会帮我补物理,那我就会帮他补外语。”

我那时候有点漫不经心,一边回她说:“那可能要回去找我先生商量商量。”一边用眼角余光瞟报告台。就看到聂亦偏头跟仍站那儿的雍可说了句什么,雍可怔怔看了他两秒钟,眼圈突然红了,接着匆匆下了报告台。

大致是报告厅彻底安静下来进入提问环节时,Ada带着雍可绕过靠墙的过道从后面离开了。临走时雍可还看了我一眼,眼角有些红,眼睛里没什么湿度。康素萝显然也注意到,很是不解地问我:“她是哭过了?明明都是她一直在挑衅我们,想让你丢脸,让聂亦丢脸,进而刺激聂亦反省自己的择偶眼光,这搞得倒像是我们欺负她了,她这也太可笑了吧。”

我说:“你觉得雍可对聂亦的心态是‘我喜欢你,这世上除了我没人配得上你,可你居然娶了别人,所以是你犯了错,我要帮助你亲眼看到、亲口承认你到底犯了何等严重的错误’。你是这个意思吗?”

康素萝说:“我觉得就是这个意思,说真的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任性的人,简直是公主癌晚期嘛,完全不能理解她的作为,我以前还觉得谢明天任性,跟她比起来谢明天简直贤惠得好比刘慧芳了。”又问我:“你知道刘慧芳是谁吗?”

我说:“知道,《渴望》的女主角,20世纪90年代风靡一时的电视连续剧。”

康素萝沉默了一下。

然后我俩一齐在那儿反省:“这么老的电视剧我们都看过,我俩这品位还怎么融入这万紫千红的新时代呢?”

07.

我记得那句话是聂亦告诉我的。

那是婚礼前几天我们从K城回国。我仍关心酒店发生的那场事故,不知那对姐妹最终如何,途中絮絮同他唠叨,也许我们不该就那样走掉,是不是还有什么是我们可以做的。

聂亦就从报纸上抬起头来告诉了我那句话:“那样的悲剧逃不过两种原因,一种是该相信的时候怀疑了,一种是该怀疑的时候相信了。这是很私人的事情,外人帮不上什么忙的。”

他说得对,人与人之间有了矛盾,起了冲突,酿成了悲剧,大体逃不过这两种原因,要么是该相信的时候怀疑了,要么是该怀疑的时候相信了。

那时候飞机正好升到万米高空,靠近舷窗,能听到冰花凝结的微弱轻响。

之后我再也不曾想起这个场景。

但刚才雍可离开报告厅时的绯红眼角和冰冷眼神,倒是让我蓦然又记起来聂亦的那句话,脑子一时有点转不过来,思维顺着就被带过去:所以雍可是因为曾经该怀疑的时候她相信了还是该相信的时候她怀疑了?当初到底相信了什么又怀疑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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