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幕戏(237)

“但是什么?”她不依不饶地追问。

他拨开她耳畔散落的发丝别再她耳后:“如果我不在了,我希望有人能够照顾你。”他无意识地皱眉:“我对许书然虽然从来没有好感,但既然你从前喜欢他……”

她瞪大眼睛打断他:“我喜欢许书然?”

她的表情空白了两秒,逐渐恍然:“所以这也是你平安回来后却不来找我,也不和我解释的原因?你以为我喜欢许书然,我已经和他在一起了?”好一会儿,她捂住自己的胸口:“可就算是那样……”她眼中并没有泪,只是眼圈通红,但她声音发颤,又像是要哭的样子:“就算是那样……”她问他:“你就把我让给他了吗?”

让。他因为她真是认识和了解了太多新词,那不是让,是尊重,是成全,是渴望她好,但那不是让。他闭了闭眼:“你告诉我你做了新的选择,有了新的生活。”过道的廊灯亮起,白炽灯光穿过门玻璃流淌进房中,像是暗夜里的一条月光河。他在微光中凝视她的侧脸:“有一个词是你教给我——成全,我从没想过在我活着时要把你让给谁,我只是……”他停了停:“在试着学习成全。”

“成全是一件很难的事,是不是?”他听到她问他,但她似乎并不需要他的答案,因为紧接着她已经自己作答,“我知道那很难。”

她抬头看他,她的眼中有盈盈水波,有个成语叫做泫然欲泣,此时她脸上就是那样的表情,但她却试着笑了一下:“从前我喜欢过一个人,他是我的初恋。”

这个故事她已经同他讲过一遍,他想她或许忘了,毕竟那时她喝醉了,于是他回应她:“我知道。”

她却摇摇头:“你不知道。”她低垂着眼,眼角通红,表情却平静:“他是个天才,我初一的时候遇到他,那时候他十五岁,我十二岁。他来我们学校做演讲,迷了路,向我求助,我领着他去了他做演讲的报告厅,他送给我一只黑白主色的DNA双螺旋结构模型。”

她看着完全愣住的他,抿着嘴角又笑了一下,就像是含着露水的花苞在延时摄影镜头下悄然绽放,带着一点含蓄的义无反顾。但那是个非常温柔的笑容。

她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唇边,她垂了眼睫,她的眼睫又有湿意,她轻声:“你怎么会知道这个故事,没有人知道这个故事,这是我的秘密,我其实并不打算告诉你,可……”她不再说话。

“你……”他忍住了询问她为什么不早告诉他,他想他可能明白她的理由。

同时他依稀回忆起来,他的少年时代里的确有那么一件事,某次竞赛后他应母校邀请回国做报告,却因学校改建而迷了路,找不到邀请信中提到的报告厅。正好是上课时间,整个校园一片静谧,穿过那条被落樱铺满的樱花大道时,他看到一个穿校服的小男孩远远走来,他上前问路,直到男孩子开口,他才发现那是个小女孩。他已经忘了那孩子的模样,只记得她个子小小,似乎长得很可爱,剪了男孩子一样的短发。

谢仑结婚的那晚,她模糊地同他提起这个故事,在他身边轻声叹息:“我直觉他会更喜欢聪明的女生,想着要是再见到他,我还这么没用该有多丢脸,我希望再见到他时我也能像他一样闪闪发光,只有足够耀眼,让自己也变成一个发光体,才能在滚滚人潮中吸引到他的注意。”

一刻钟之前,她绝望地问他:“你是否希望我告诉你我对你的那些可怕执念和私欲?”

她痛苦地同他表白:“我的爱是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会离开我,我希望在一起的日子我能带给你快乐,你要离开的时候我能成全你的幸福。”

她问他:“成全是一件很难的事,是不是?”她告诉他:“我知道那很难。”

她说:“我说过我要给你最好的爱情,我没有食言。”

那是因为你一直在尝试成全我,对不对?

他想起他第一次注意到她,是在《深蓝·蔚蓝》的杂志上,那是一幅玳瑁海龟捕食乌贼的照片,海龟张开大口,锋利的喙缘半咬住乌贼的躯干。那照片的精彩在于海龟的体形大小是乌贼数十倍,占据了大量画面,但摄影师的构图和拍摄手法却让被捕猎的乌贼的眼睛成为整个画面的焦点。那只黑色的眼睛直视镜头,是生命之光消失的瞬间,竟显出一种宿命的悲哀感来。他留意到摄影师的名字叫贝叶。贝叶,古印度人书写佛经的贝多罗叶,贝多罗叶承载的是整个世界。后来他越来越多看到她的照片,她的照片承载的也是世界。她对水下世界似乎有无尽情感,好奇、爱、赞叹、怜悯、痛惜。他想象过那是怎样一个情感丰富的人,才会让自己的每一幅作品都如此外露而真实地反映自己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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