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歌(115)

(2)

第二天,阳光明媚。

惊醒后第一件事是去抓枕头下的手机,上面有阿南的信息:“一切平安,勿念。”

我心里的不安却开始加重。

课间给他发短信问他如何,他回我还是那句话:“一切平安,勿念。”

我知道他不太会发短信,真怀疑他是不是把这一条存到手机里,然后按个定时发送就好。但我克制着没有给他打电话,在这种时候,我不希望我的情绪影响到他。我也愿意相信,他不会有任何的事情,一切都是我太过脆弱,想得太多的缘故。

他到达成都后的第一个晚上,就去了都江堰。那天晚上他主动给我打了电话,电话里,他的声音很沉重:“太惨了!很多人流离失所,我心里很难过。”

我问:“你去她墓地了吗?”

“还没顾得上。”他说。

“那里有余震吗?”

“有。”他说,“不过我们都住帐篷,不会有事。”

“你要小心。”我说,“千万。”

“明白。活着真好,马卓。”他叹息说,“我们没理由不好好活着。”

和他通完电话,我跑到宿舍的阳台上去透气。

湛蓝色的星空,阳台上的枯花糙,隔壁宿舍断断续续的讲电话的说笑声,像拼接成某段旧光景,却让我想不起到底这一切是发生过在梦里,还是在过去。颜舒舒走后,我们宿舍也没有新人住进来,少了她的自说自话和嬉笑怒骂,宿舍终日显得冷冷清清,连吴丹都忍不住说:“怎么老感觉有一股阴气?”我突然发现其实怀念一个人真的是一件很伤神的事情,当他在你身边的时候或许你不觉得,离开了后,彼此之间点点滴滴的情谊都会被回忆放大,变成一个个气泡,在你的五脏六腑泛滥开来,让你无处可逃。

我知道,我想念颜舒舒,想念阿南。只是除了他们,我是不是还在想念着谁呢?那些被我死死按下去,藏到记忆的最底层的,除了颜舒舒,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

我不敢回答我自己。

地震后的第三天,校园的募捐活动开始如火如荼地开展起来。下课后,老慡拿了个小本子坐在讲台上登记,同学们陆续上台去捐钱,大多数同学捐的都是一百两百,我拿着一千块递给老慡,问我说:“要不要留点生活费?”

我摇摇头说:“我够用的。”

老慡笑着说:“好,那我替灾区人民笑纳了!”

台下不知道是谁在议论:“听说于安朵的爸爸捐了一百万,报上都登了,她家可真有钱!”

“她自己也把上次比赛得的两万元奖金全捐出来了。也上了校报头条!”

“那有什么!地震的第一天,马卓的爸爸就带着物资开着卡车亲自奔赴四川救助灾区人民了!这叫实际行动胜于一切!”又是多嘴多舌的肖哲,他慷慨地说出这些,好像已经把前几天我和他的不愉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我却恨不得把他的嘴fèng起来,fèng得死死的,让他一辈子都没法张嘴说话!

“是吗?”老慡对着我说,“我们都要向你爸爸学习!”

我很想跟老慡说,那是我的家乡,虽然我们没有一百万,但我们肯定会跟别的人有些不一样。但我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退下讲台。沉默是我的习惯,我的态度。不去辩解,不去说明,只要做了就好。这一点我和阿南是如此相像。

从每天电话里得知,这些天他都忙于在成都和灾区运送物资。他告诉我他还特别回了一趟我老家雅安。

“我家房子如何?”我忍不住问。很奇怪,那一刻我鼻尖回荡的,竟是每当雨天堂屋里腊ròu的浓香和木质家具散发的霉味混合的气味。

“挺好的,没倒。”

我想了一下,终于还是问道:“那……小叔呢?”

除了小叔,我想不到雅安还有什么别的亲戚,就像除了老屋,我想不起那里还有什么地方属于我。那是我心里的禁忌之门,没想到因为这场天灾被一下子轰然打开。血脉亲情,大抵就是如此吧。在真正的灾难面前,所有的仇恨都不过是一纸烟云。

“没见着。”他说,“你家里没人,隔壁邻居说他六年前谈了个南充的女朋友,后来就跟着她走了,再没回来。也没人晓得他去了哪里。”

这个我曾经发誓永远都不想再见的人,看来真的是永远都见不着了。

“你在那边好吗?”我问阿南。

“我很好。”阿南说,“你也照顾好自己,我过两天就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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