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香鬓影(107)

“现在知道愁,半夜落汤鸡似的冲进我家,倒不见你愁。”贝儿斜睨过来,笑得蕙殊恼羞成怒,信手将点缀餐盘的一朵黄康乃馨掷了过去,“Lily,你有没有心肝!”

贝儿笑着避开,却听蕙殊呀的一声,张大眼睛望住她身后,脸颊腾地红透——

穿黑绸睡袍的四少懵然站在餐室门口,腰间带子松松系着,领口半敞,那朵康乃馨不偏不倚掷进他怀里。

显然是刚刚睡起,四少慵懒神容未褪,眯起一双秀狭的眼,看向桌旁二女,“你们还真早。”蕙殊张口不知如何回答,目光不敢接触四少眼睛,更不敢往下移……那睡袍领口微露出男子紧实肌肤,与黑色丝绸相映,格外醒目。

二位淑女的窘态,四少似乎熟视无睹,也没有回避的意思,径自落座在餐桌旁。蕙殊不敢抬头,递个眼色给贝儿,将脸低得不能再低,肩膀缩得不能再缩。

四少懒洋洋地问:“小七很饿吗?”

蕙殊一愣抬眼,见四少将整盘面包片都推到她面前。

“脸都要埋进碟子里了,有这么饿吗?”他语声温柔戏谑。

贝儿笑出声来。

蕙殊恼也不是,窘也不是,只想用眼光将贝儿钉到墙角去。

在这无声胁迫之下,贝儿忍了笑,将昨夜那一出“祁七小姐雨夜逃婚记”择要道来,为投合四少怜香惜玉之心,特地将小七凄恻之状再三夸大。听得蕙殊在一旁自己也觉心酸,眼圈红红,险些落下泪来。

四少安静地听着,只是慢条斯理地饮茶。贝儿终于讲完,侧眼觑看,也不知他有没有听进去。蕙殊将面具留给颜世则,自曝秘密的一节,是她最担心的,却也不敢将此隐瞒。若只是赌气出走也是小事,可蕙殊性子太硬,不肯给自己留退路。待颜世则见了那面具,只当她和四少不清不楚,那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相识日久,越发知道四少看似温润的性子底下,藏着莫测的阴晴。若是小七不知轻重,当真惹他着恼……贝儿心中忐忑,立时转了口风:“此番小七是莽撞了些,却也怪我,那晚不该存心捉弄。若不将颜少请上来,也不会生出这些事端。我原只想跟小七逗趣,不成想……”

“既然不是好姻缘,断就断了吧。”四少搁下杯子,对蕙殊微微一笑。

蕙殊这回眼泪真的掉下来,“四少……我其实……”

“你先吃饭,过会儿到书房来。”他说罢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餐室。

这早餐再美味,蕙殊哪还吃得下。二女面面相觑,贝儿似乎不敢相信四少就这样原谅了小七的莽撞,事先想好了诸般手段,软缠硬磨来说服他。想不到他竟赞同这逃婚之举。

偌大城中,颜、祁两家若要掀出一个小女子,易如反掌。如今能替小七收拾烂摊子的,也只有四少。

站在书房虚掩的门前,蕙殊吸一口气,抬手敲门,听见里头温柔语声地说“进来”。

推门刹那,满室碎金扑面,阳光筛过梧桐树影,从落地长窗洒入,将个颀长身影投在地上。四少自窗前转过身来,平纹雪白衬衣,长直领系小温莎十字结,侧脸轮廓逆光,带了淡淡笑容。

蕙殊怔怔看他,一时忘了该说什么。

四少叫她坐,她便坐下,双手交握于膝,默默看他倒茶;看他修长的手转动骨瓷描金杯子,涓涓水流注入,茶雾氤氲。蕙殊心中渐觉宁定,从未有过的安稳和迷茫。

“你想好了,真的不要那个人?”他的声音沉静,透出平素少有的……少有的什么呢,蕙殊说不出这滋味,只觉得有种无形力量,将她心头的纷乱都压了下去。

她注意到,他说的是“不要”,多么奇怪的用词。

“想好了。”蕙殊抬起眼,眼中有清明亦有惆怅,“他不是我想要的人。”

真奇怪,四少眼里竟也有淡淡伤感。

蕙殊讶异地看他,听见他又问,“但你仍希望,终有一日他能成为你想要的那种人,是吗?”

她缄默,四少微微倾身,轻声问,“小七,是吗?”

他眼里的伤感,似变幻出微弱期冀。蕙殊不能回答,是那样吗,她仍对世则存有寄望吗?否则何必留下那只面具刺痛他,刺醒他。然而退路已封死,哪里还能回头。他能不能成为她期待的人,都无关紧要了。原本未曾想过这么细、这么深,这一刻她才觉深深怅惘,心口有莫名牵痛。

世则,他不够好,待她却是很好很好的。蕙殊鼻端发酸,缓缓道,“也许是,我想做另一种人,不是七小姐,不是少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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