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香鬓影(108)

这话脱口而出,是自己也未能料到的清醒和坦白。

四少不作声。蕙殊咬唇沉默。她希望他能说点什么,哪怕哼一声也好,好过这样的沉默。可他没有一点反应,方才还噙着笑容,此刻神情却有些恍惚。

蕙殊惶恐,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

“你想过往后的打算吗?”四少终于开口,语声柔和。

蕙殊略微心安了些,鼓起勇气答道,“我羡慕贝儿,可以做独立的女性。”她垂眼不敢看他表情,心里却有着一点小女子的有恃无恐,以她所了解的四少,绝不会拒绝一个女子的求助。

四少果然笑起来,“贝儿一定私下告诉了你,我正需雇一名秘书。”

蕙殊脸一红,索性大方承认,“我可以做得很好的,英文都没有问题,德文也会一些,没人比我更适合做你的秘书。”她微扬了脸,青春光洁的额头下,眼睛晶莹,流露出新式女性独有的张扬、自信。

这神情,令他刹那失神。那个人,也曾眉目动扬,顾盼神飞。

一言不发的四少看上去全然不是平日的倜傥样子,这样的他,令蕙殊觉得陌生。

她又急急开口,“我不会再给你添麻烦,Lily能做好的事,我也可以!”

四少叹口气,“你和贝儿不一样。”

“为什么?”蕙殊睁大眼睛,立刻反问。

四少微微一笑,“你应当知道,她不是我的女人。”

蕙殊点头,心中黯然,想起贝儿颠沛际遇,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贝儿所嫁的富商姓蒙,年长她十岁,听说也是极出色的男子。这段姻缘虽是财势交易,本也算不得差。新婚之初的Lily常写信来,言辞间满是小妇人的幸福自得。

这段美满时光维持不到一年便结束,蒙先生在外头另结了新欢。贝儿个性尖锐,她的反击也来得惊世骇俗——蒙先生寻一个新欢,她便觅一个情人;他彻夜不归,她便欢宴达旦;他金屋藏娇,她便掷金豪赌。蒙家虽不算旧式家庭,也容不得这样的媳妇。蒙老夫人几乎被她气死,逼着蒙先生与之离婚。贝儿拿了丰厚赡养金头也不回离去,一度辗转南洋各地,沉溺声色,嗜赌如命……

“若非遇着你,她如今也不知漂泊在哪里。”蕙殊低头,指尖抚过衣纽,“如今这样很好,她虽为你做事,又不依附于你,她有自己独立的意志,这正是我没有的。”

“你说得很对,这些都对。”四少直视她的眼,“可是你忘记一件事,Lily是已离了婚的贝夫人,她如今跟在我身边,无需顾忌名分声誉,你却和她不一样。”

蕙殊哑然望住他。

“你若和她一样,便会被外间视作我的女人。”四少脸上有一分似笑非笑的自嘲神色,“做我薛晋铭的女人,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蕙殊为之震动,茫然地想,这算是回绝她吗。

四少神色隐有几分严肃,“蕙殊,一念之差或许改变你一生,负上这等印记,往后谁还能是你的良人?”

他眼里的惋惜,令她心中的委屈越发不可遏制,一句话想也未想便冲口而出,“做你的女人又何妨!”

话音未落,悔意已生,蕙殊恨不能截了自己舌头。他淡淡看她,目光仿如杯中渐渐冷去的红茶,仅有的温度也氤氲而散,“你认为,无妨吗?”

蕙殊僵了片刻,侧过脸,不敢看他,“我不是那个意思,对不起。”她绝没有将他看成下作之人,也知他心底有一方不可触犯的禁地。她不过是同自己赌气,才说了这委屈负气的话……却未曾想到,对他已是冒犯。

她亲眼见他取出那枚鸽血红宝石,与盒中坠子终于配成一双。那一刻他欣喜而神伤的表情,令她入目难忘。要怎样的深情,才能令一个人痴妄至此。

当日世则捧了那枚宝石给她看时,蕙殊一眼便怔住,惊怔于世事之巧,人世之小,万万想不到另半枚红宝石竟在他这里觅到。世则说,是个落魄旗人拿去典当,又被典当行转手卖入他珠宝行的。这样的极品,他也不曾见过。

可蕙殊见过。另半枚几乎一模一样的鸽血红宝石,镶做泪滴似的链坠,她在四少掌心见过。世所罕有的成色,绝不会看错。那是前清宫廷流出的皇家珍物,原是硕大一颗冠饰,后来被切割为二,各自下落不明。当年四少购得半枚,请名匠嵌成链坠,赠以佳人。

三年前,她还远在美利坚,那段风流公案只在后来听过鲜少传闻……霍沈念卿,如今听来是何等显赫的名字,却鲜有人再提及“薛晋铭”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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