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家们的手指(180)

  这女生一说完,立即被其他几个学生拉到身后,她自己也预感不妙,不敢看陆早秋。

  陆早秋看她一眼,面色倒是没有变化,只让几个学生坐他的车一起走,方便些。

  一路寂静,陆早秋不说话,也没人敢讲话。

  到医院,陆早秋去停车,几个学生在附近买了些水果,拎去病房。陆早秋交代过,几个人很快被准入了,等到了病房,一个学生敲敲门,只有一个护士出来,轻声说:“陆先生说有些东西要复印,请大家等一下。”

  几人不自觉放轻了脚步,他们隔着门看见了钟关白,大多数情况下只能在电视或网上见到的钟关白。他看起来和屏幕上众多不可一世、睥睨众人的样子不一样,和曾经出没在校园里、在不苟言笑的陆教授身边笑嘻嘻或赔小心的样子也不一样。

  他微卷的发有点长,在苍白的脸颊边显得细软,整个人陷在白色床中显出一种温柔的模样,也许过于温柔了,像是随时都会变成一片柔软的羽毛,融进同样颜色的被子里,从此消失不见。

  几个学生没有进病房,站在外面等。

  陆早秋很快就回来了,把复印好的总谱给学生,每人一份,原谱他自己留着。

  一个学生把水果递给陆早秋,说:“买给……”因为受之前那女生的影响,差点出口又说成师母,可是不说师母,他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最后支支吾吾变成一句谁也听不清楚的:“买给……吃。早日康复。”

  他们不知道钟关白的具体情况,以为他只是睡着了,之前便不敢进去打扰。

  陆早秋没有接:“他不能吃。”

  旁边另一个学生小声抱怨:“刚叫你买花吧。”

  递水果的学生更小声地反驳:“我怎么敢给……送花?”

  并没有人说既然钟关白不能吃水果,那就请陆早秋吃,此时此刻,大家莫名有一种奇怪的共同认知:陆老师不像是会吃东西的人。

  最后几个学生听陆早秋说完注意事项,还是把水果留在了病房门边。

  之后的一段时间,几个学生得知不会吵到钟关白,便时常来请教些问题,果然陆早秋从没有动过那些水果,反倒是他们几个学生你一个苹果我一根香蕉的,每次来都有水果吃。

  总谱与各音部的分谱一一竣工,由陆早秋检查完,装订成册以供演奏,这时才有学生指着空白的乐谱封面说:“陆老师,这首协奏曲还没有题目。”

  是的,钟关白没有写下过曲名,在任何一张手稿中也找不到标题。

  陆早秋对学生点一下头,表示知道:“我想一想。”

  那晚他躺在钟关白旁边的那张床上,隔着几十厘米的距离,在黑暗中牵住钟关白的安放在床上的手,无声地问:阿白,你会叫它什么?

  没有回应。

  离乐团录音日期只有两天了。

  陆早秋抽空回了一趟从前温月安的京郊小院,那里现在是钟关白的了。他坐在院子里,重读了温月安的回忆录,重读了电影的剧本,重读了整首协奏曲的总谱。不知怎么的,想起温月安叫他收好的钟关白小时候的东西来,便一样一样拿出来看,最后拿起钟关白小时候练毛笔字的笔在协奏曲总谱上写下两行字:

  手指·双钢琴与小提琴协奏曲

  作曲 钟关白

  字体用的是魏楷。

  那支毛笔被陆早秋带回了病房,又带到学院。所有分谱也都有了标题,只是比总谱多了几个字,诸如独奏小提琴、第一钢琴、第二钢琴、第一小提琴、第二小提琴、长笛、定音鼓……

  每一册也都有了钟关白的名字。

  录音那一天唐小离说好要去看,提早到了录音棚外,秦昭不得空,唐小离说他如果来也会比较晚。

  高水平的乐团录音通常没有彩排一说,分谱发下去,指挥和录音师讲好要注意的地方,各音部首席确定没有疑问,便开始照谱演奏。

  这是第一次,陆早秋不在乐团演奏中里做首席小提琴。

  第一小提琴音部首席有个职责,但是事实上鲜有人用:在指挥不在时代替指挥,接过指挥的权责与所有工作。

  从前陆早秋没有遇上过指挥缺席的时候,今天,他终于遇到了。

  在录音前,他没有讲太多话,分谱上的标记已经足够细致,情感、速度、强弱……所有基于原谱需要二次诠释的地方全部都已经被陆早秋诠释完毕,演奏者几乎没有任何根据乐谱再发挥的空间,因此也没有任何错误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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