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朝(22)

  这是太平镇唯一一家专卖书画文具的店铺,开了很多年,一直岿然不动,不像那些动辄转租的饭馆,李惊浊几年没有回来就已经全数变了样。而且,他从前就只有寒暑假回老家,采买物品的事又轮不到他,所以不常来镇上,现在镇上的店铺他一概不认得,仅有的两个还能认得的,一个是宗姨的茶室,另一个就是眼前的太平文房。

  店老板也记得李惊浊。

  “长高了,长大了。”小云老板正在自己制作颜料,他看到李惊浊,便放下碾子,摘下口罩。

  “云哥哥。”李惊浊走过去看桌案上的一个个碟子,那些碟子里分别装着孔雀石、绿松石、青金石、雌黄、雄黄……

  “好久没回来了,也好久没看到这些东西了。”李惊浊感叹。

  他小时候学画不是在太平镇学的,是在长沙学的,但是画画的用具都是在这里买的。一开始,画得不好的时候,买的颜料是普通的管装颜料,长大一些,练得多了,画得好了,便来买云老板做的传统手工颜料。后来云老板老了,把太平文房交给儿子,大家就叫他小云老板。李惊浊小时候放假回来跟他一起画过画,他教过李惊浊如何做颜料。以前,李惊浊叫他云哥哥,好几年不见,没想到一开口还是习惯这么叫。

  “新从凤凰进的朱砂。”小云老板指着一碟红色的矿物,“漂不漂亮?”

  李惊浊点点头:“漂亮。”但是他的眼睛却像是在找别的东西。

  小云老板说:“找什么?我熟,我来找。”

  李惊浊说:“我这次回来,什么画具也没有,毡子、纸、笔、墨、碟子、笔架……什么都要重新买。”

  小云老板看着他,眼睛带笑:“这些东西,都在你背后的架子上,你眼睛在桌子上找什么?说吧,到底是哪种颜料?”

  李惊浊被看穿了心思,只好承认:“是,也要买颜料。”

  小云老板笑着等他继续。

  李惊浊转过头,看向正在店里津津有味地摸各种毛毡的柳息风,低声问:“他的发带,用哪一种颜料更好?”

  “那位小哥。”小云老板喊柳息风,“烦你走近一点,到灯这边来,让我看看清楚。”他还不知道柳息风和李惊浊是一起来的,只当柳息风是个单独来的客人。

  柳息风拿着一块羊毛毡走过来,边走边摸:“什么事?”

  小云老板仔细瞧了瞧他的发带,说:“褐铁矿。”

  柳息风不明所以:“什么褐铁矿?”

  “他说想要你发带的颜色。”小云老板解释,“我说颜料要用褐铁矿来做。”

  柳息风眼中涌出欣喜之色,对李惊浊说:“你准备第一个画我?”

  小云老板说:“没有,他只是问问颜料。”

  而同时地,李惊浊说:“嗯,先画你。”

  小云老板的眼神变了变:“嗯?你们是一起来的?惊浊的朋友?”

  不知怎么的,李惊浊很不好意思:“一起来的。”他本想悄悄买下最合适的颜料,不特意让柳息风知道。

  小云老板说:“我去看看你要的颜料有没有。”

  李惊浊说:“不忙,云哥哥,你等我说全了,一起看吧。”

  小云老板点点头:“还要什么?”

  李惊浊没有看柳息风,而看着桌案,问:“你的发带,都是什么颜色的?”

  柳息风想了想,细细将他发带的模样全讲了一遍。

  小云老板听得仔细,种种颜料都在他心里,明明白白了,便说:“我去里面拿。”

  李惊浊说:“要最好的。”

  小云老板无奈笑一下,说:“我去拿,你还不放心?”

  小云老板去了店子的里间,李惊浊想起什么,跟了进去,低声说:“还有一个。”

  小云老板说:“怎么不在外面讲完?”

  李惊浊说:“不想让他听到。”

  小云老板说:“他?”

  李惊浊:“嗯。”

  小云老板:“朋友。”

  李惊浊:“算是。”

  小云老板将瓶装的颜料拿全,一个一个瓶子地放在有软垫的木盒子里:“还要什么?”

  李惊浊闭上眼睛,回想了一下,说:“一种蜻蜓的颜色。蓝色和金色在一起,阳光下会变色,好像什么颜色都有,又好像什么颜色都不是。”

  小云老板再次无奈:“这种颜色,你让我怎么选?”

  李惊浊拿起木盒子,说:“也是。选不出来。”

  他要出去,小云老板在他背后,说:“你就喜欢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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