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朝(23)

  李惊浊一愣,回过头,问:“哪样的?”

  小云老板说:“不喜欢确定的,知根知底的,就喜欢变来变去的,弄不清楚的,把握不住的。”

  十拾画像

  一连好多天过去,小云老板的话都在李惊浊的脑子里荡来荡去,就像有一只复读机,一刻也不停地在他耳道里念叨:

  “不喜欢确定的,知根知底的,就喜欢变来变去的,弄不清楚的,把握不住的。”

  谁是确定的,知根知底的?

  谁又是变来变去的,弄不清楚的,把握不住的?

  答案就在面前,不必再想。

  李惊浊坐在书桌前,桌子上铺着一叠画,都是这些天画的。

  第一幅:落日余晖下,田间有一头牛,牛上坐着一个男人,男人的长发被一根绛色带暗金边的发带束起,正在吹笛。

  第二幅:黑瓦房上,站着一个头戴花环的男人,男人的长发和花瓣在空中飘着。

  第三幅:窗外,黑夜,一个男人手拿一柄蜡烛,烛光映在男人的眼睛里,一缕长发垂落颊边。

  第四幅:矮桌后,一室阳光,一个男人斜卧在地上,如瀑青丝散了一地,男人一只手撑着脑袋,一只手拿着茶杯。

  第五幅:台阶前,长发男人手捧一束花,回过头来,明眸善睐,笑意浓。

  第六幅:街边,长发男人一边吃粉,一边说笑。

  第七幅:长发男人在灯下,低头抱着猫,衣襟上几个梅花印。

  第八幅:天边一轮月,微风拂柳,长发男人懒懒团在椅子里,柳树下乘凉。

  第九幅:床帏中,长发男人在睡觉,神色天真。

  第十幅:长发男人出浴,香肩美背,湿发滴水。

  李惊浊觉得自己不能再画,他的画已经从带着部分想象的写实走向了全然的虚构,再这么画下去,就要画出见不得人的东西来。

  他将后九幅画卷好,收进抽屉里,锁好,只把第一幅装到一个纸袋子里,提去陈宅送给柳息风。

  柳息风看了画,先是惊喜,后又有点儿失望地说:“这么好的画……你画的时候怎么不叫我?”

  李惊浊心想:我没法叫你,叫了你,我还怎么画?

  “忘记了。下次叫你。”他说,“而且这个骑牛的场景,我见过一个大概,可以默写。”

  “我知道你可以默写。”柳息风说,“可是,我想看你画。从一张白纸,到一个人,我想看你是怎么一笔一笔画出来的。”

  李惊浊说:“画一张画,也要花点工夫,你一路盯着看,累不累?”

  柳息风说:“你画的人都不累,我看的人怎么会累?”

  李惊浊说:“会无聊。”

  “我不会无聊。无聊的人才看什么都觉得无聊。”柳息风摆出一点怀疑神色,“你是不是怕我偷师?”

  李惊浊说:“我有那么小气?”

  柳息风说:“那你下次一定要叫我。”

  李惊浊只好说:“好吧。”

  柳息风说:“约定一个时间。”

  这下,李惊浊连拖延的办法也没有,想到柳息风要看他画画,心里又敲锣又打鼓,还有几只小手在心尖上揪来揪去。

  一只小手把心尖拨弄到一边,呐喊着:去吧!一展画技,让他崇拜你!工作中的男人最性感!一只小手又把心尖拨弄到另一边,泼冷水:忘记你藏起来的那几幅画了吗?美人出浴都画过了,下一幅还能画什么?现在你一下笔,人家就要看出你心怀鬼胎。

  李惊浊想把日子推得很迟,又想把日子拉得很近,斟酌来去,变成一句:“那,大后天?”

  “大后天也太久。”柳息风摇头,“就今天。今天吃完午饭,歇一壶茶的时间,就画。”他说着,兴味上来,在屋子外头转了几圈,“我要找一件最好看的衣服,再找一条最配衣服的发带,让你照着画。你等一等,我去卧室找一找。”

  李惊浊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大门边,几秒后,又重新出现在卧室的窗子里。修长的身影在衣柜前晃来晃去,忽然,身影转过来,将窗帘一拉。

  柳息风要换衣服了。

  李惊浊控制不住地想象着他将要穿出来的衣服是什么样的。想着想着,便一不小心想到了梦露。有人问梦露晚上穿什么睡觉,梦露答说只穿香奈儿五号。柳息风说要找一件最好看的衣服,会不会找来找去,最后只穿一条发带出来?

  好在,没有。

  可惜,没有。

  柳息风穿一件素白长衫,外面披一件粉白色渐变到藕荷色的罩衫,手指上勾着一根粉白绣荷花纹的发带,还没来得及束在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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