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朝(24)

  “好不好看?”他在石阶上转一个圈,罩衫下摆飞起来,像一朵绽放的荷花正包着他。

  李惊浊眼睛直了,喉头动一下,说:“还行吧。”

  柳息风一笑:“那就它了。”又想起什么,“哎,你有没有问过你家的灶到底怎么用?不如今天中午就去试一试?”

  这些天一直是柳息风做饭,做完总端到李家叫李惊浊一起吃,弄得李惊浊很是不好意思,这便答道:“好啊,我正好问过祖父旧灶怎么熄火。现在一肚子理论,就等实践检验。”

  柳息风一边同李惊浊往李宅走,一边问:“哦?怎么关火?”

  李惊浊说:“其实很简单。饭菜快熟的时候,把灶下的盖子一盖,隔绝空气,火自然灭了。”

  “啊!这样。”柳息风恍然大悟,就像明白了一个重要知识点似的,喜悦不已,又问,“那里面剩余的柴怎么办?”

  李惊浊说:“如果还剩很多没烧,就拿出来留着下一次用,如果烧得差不多了,则可以做炭火。不过夏天不用烤火,炭火没什么用。”

  柳息风点头,各种念头不断往外冒:“冬天就可以把炭装起来,做暖手壶。我应该去买两只铜手炉,我们冬天一起用。”

  才夏天,这人就想起冬天的事来了,李惊浊心想,他连这个夏天会怎么过去都还不知道。

  行至厨房,李惊浊说:“你炒菜吧,我来——”

  “烧火”二字还没说,柳息风已经拿着烧火的蒲扇坐到小板凳上,研究起怎么添柴。他穿着那身衣裳,实在不像是个烧火的,可他的神情那么专注,李惊浊便由他去了。

  这一头,李惊浊正准备备菜,才发现食材都在柳息风那边。

  柳息风还在拿着柴和打火机琢磨,没有抬头,只有嘴上答说:“我没有锁门,你去拿一趟吧,等你回来,说不定我就生好火了。”

  李惊浊快步去陈宅的厨房拿食材,拿到了之后,正要回去,忽然瞥见柳息风开着的书房窗户。

  他想起那一晚看见的一截稿纸。

  这么多天过去,除了吃饭在一起,其他时候柳息风都闭门不出,一直在家写作。李惊浊很想知道柳息风在写什么,可是柳息风不肯谈及他正在写的东西,就连他写过的东西也不肯谈。柳息风可以谈历史,谈艺术,谈民俗,谈科技,谈国内的医疗环境……什么都谈,就是不谈他自己。他一开始很喜欢问李惊浊的事,可是后来发现要听李惊浊的故事,就要拿自己的故事来换,于是也不问了。可是他同人聊天的技巧那样高超,根本不用直接问,只要循循善诱,朝他想要的方向引导两句,连旁敲侧击都不算,李惊浊就会无意中说出他想听的事情来。

  李惊浊是想将自己的一切都告诉柳息风的,可他担心,当他说完了自己短短二十三年里的所有故事后,就会变成一个没有故事可讲的人。

  柳息风那么喜欢听故事,他不能变成一个没有故事可讲的人。至少,他在知晓柳息风的所有故事之前,不能变成一个没有故事可讲的人。

  日将正午,所有人都在家里做饭吃饭,四下无人。

  李惊浊肚子里的鬼胎被这种四下无人催生出来,一窜而起,长成了魔鬼。他之前想用坦诚换坦诚的想法太天真,柳息风没有这种坦诚。何况,柳息风的稿纸上写过关于他的事,那么,他是不是有权利,去看一看到底写了他什么?

  只是走几步,就几步而已,只是走到窗户边去。去看一眼,就一眼而已。也许什么都看不到,不是吗?魔鬼撺掇他。

  你就不想知道,他到底在写你什么吗?现在你有一个机会,谁也不知道的机会,你不说出去,谁会知道?魔鬼诱哄他。

  李惊浊抬起腿。

  不行!

  他汗毛一竖,冷汗也被激了出来。

  这种谁也不知道的事,他不是没做过。他想起了他休学的“正当理由”是怎么来的。只是一瞬间,那本要迈出去的一步就变成了果断的一步后退。

  只要这一步踏出去,他就全错了。

  上一次在窗外看了柳息风的稿纸,还勉强可以算是无心之过,这一次,可是真真正正越过了红线的歹念。

  他想知道柳息风的所有事,百爪挠心一般地想,但是这种事,一旦开了头,他和柳息风的关系从此就建立在了一个错误的地基上,不知道哪一天会崩塌。如果有一天,他要花费他与柳息风之间所有的信任与情谊为今天踏错的一步买单,那他就算知道了柳息风所有的故事,又有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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