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朝(31)

  柳息风对李惊浊说:“就是那个老秃子。”

  剥莲子的人听见“老秃子”三字,抬起头来,说:“柳息风,你交不交稿?”

  柳息风跟没有听见一样往屋子里走。

  剥莲子的人好像也习惯了,随意擦一下手,走向李惊浊,说:“你好。余年。柳息风的编辑。”

  “你好。李惊浊。柳息风的……邻居。”李惊浊下意识地去看余年的头顶,那里被斗笠内檐遮着,看不出发际线高低,不过老肯定是不老的,只不过他眼下有隐约的细纹,可是反而显得那双眼睛更深邃,更有故事。

  余年发觉李惊浊的视线,说:“不要轻易相信柳息风说的话。他答应我的稿,拖了快半年,连影都没有。光是这里,我就已经是第三次来。”

  李惊浊于是想到了柳息风说好的两月之约。

  余年看李惊浊神色,说:“他是不是答应你什么了?”

  李惊浊不语。

  余年说:“不管他答应了什么,不要信。还有,保护好隐私,别什么都跟他说。他——”

  柳息风从屋子里走出来,打断余年的话:“你什么时候走?”

  余年说:“你什么时候交稿?你交完稿,我立马走。”

  柳息风说:“我发邮件给你。”

  余年说:“你少来。你邮箱密码是多少,自己还记得吗?我给你发了少说二十封邮件,你回过一封吗?”

  柳息风说:“我寄给你。”

  余年说:“你先报一下我的地址。”

  柳息风说:“北京市——”

  “我住在上海。”余年说。

  柳息风说:“我还没说完。”

  余年说:“你不会想说北京市二十几环,就环到上海去了吧?”

  柳息风不讲话了。

  余年对李惊浊说:“看到了吧。”

  李惊浊看一眼柳息风,心想,没想到还有人能对付得了柳息风。想到此处,又有一丝羡慕,或者承认了吧,就是嫉妒,嫉妒有人竟然这样了解柳息风。

  余年说:“我认识他十年。吃一堑,长一智。”

  李惊浊发现余年这个人,好像很容易看穿别人的心思,他刚想到什么,还没问出口,余年就能说出来。

  柳息风说:“所以这十年我潦倒落魄。”

  余年说:“如果你不认识我,这十年就不是潦倒落魄,而是饿死街头。”

  柳息风低语一句什么,钻进书房。

  余年说:“又在骂我。来回来去只知道一句老秃子,词汇量贫瘠。”

  李惊浊对余年说:“余编辑要在这里等他写完稿吗?”

  余年说:“他能让我等到五十岁。”

  李惊浊发现,柳息风说话,分明有余年的痕迹。他又问:“是要出新书了吗?我看过他写的《禁止说话》。”

  余年点一下头,问:“介意我抽烟吗?”

  李惊浊说:“没事。”

  余年用下巴指一下远处的田野,一边点上一支细长的薄荷烟,一边说:“去那边说吧。”

  李惊浊回头看书房紧闭的窗户一眼,跟上余年的脚步。

  余年站在田埂上,看着北方的山,抽一口烟,眼睛微微眯起来,问:“觉得怎么样?”

  李惊浊反应过来他在问书,便如实答道:“写得很好。”

  余年说:“垃圾而已。”

  李惊浊胸腔起伏,有些为柳息风不平:“为什么这么说?”

  余年吐出一个烟圈,不答,反而说:“今天的食材,是你差人送来的。”

  李惊浊没想到话题转到了这里,“嗯”一声。

  余年仿佛已经看穿李惊浊和柳息风的关系,再不问其他问题,只是对着远山抽烟。

  李惊浊追问:“为什么说那本书是垃圾?”

  余年说:“除了那本书,你还看过柳息风其他作品吗?”

  李惊浊说:“没有。”

  余年报了几个笔名,问:“那这几个人呢?”

  李惊浊说:“听过一两个名字,好像有一个是写畅销书的,不过我没看过。”

  余年说:“柳息风的马甲。”

  李惊浊讶然:“啊……既然写了这么多书,总不至于潦倒落魄。”

  “那是因为你没看见他挥霍的样子。各种意义上的挥霍。”余年说,“我叫他珍惜天赋,结果他写了那本垃圾书之后,再写不出一行能称得上是文学的东西。那可是十年。十年,一棵树都长大了。他没像棵树似的结出果子来,反倒结了一身的瘤子。”

  李惊浊不懂余年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想了想,说:“其实余编辑也认为《禁止说话》是柳息风最好的作品,对吧?他后来的每一篇,都比不上第一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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