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朝(98)

  “我真的不想动。”李惊浊说,“如果可以,我都想泡壶茶请你们边吃边讲,是你们不给我这个机会。所以,就这样讲吧,血还可以流一阵。曹森岩,我有一个问题问你。要是今天晚上,柳息风就死在这里了,警察也没有抓住你,明天你去做什么?”

  曹森岩一愣。他没有想过。他想过怎么找柳息风,想过怎么报复柳息风,想过报复完可能要坐牢,唯独没有想过,等这些事都做完,他要做什么。“小医生,我做什么,不关你的事。”曹森岩冷冷道,他不能让李惊浊占据主动,“只要我把姓柳的办了,就可以了。”

  “是么?”李惊浊说,“你觉得是柳息风害死你妹妹的?你读过那本书么?我看到的,和你讲的,不完全一样。”

  “我读过那本书么?”曹森岩露出一个悲哀的笑容,“凉子,把箱子拿出来。”

  凉子点点头,费力地搬出一个大箱子,打开箱盖,再把箱子一脚踢倒,一本本还没有拆塑封的《禁止说话》像垃圾车卸垃圾一般从箱子里倾倒出来。

  “十年前,我跑遍了所有书店,只要有这本书,我就买,不管多少。你以为就这么点?十年!我不晓得烧了多少本,这些,是我今年还能从不同渠道找到的书。十年!十年了我还找得到这么多本……”曹森岩从地上捡起一本来,逼迫柳息风直视书的封面,直视封面上那女人的眼睛,“你们以为我连这书都看不懂?你们以为我没有读过多少书,就什么都不晓得?我就是没有读过多少书,才晓得书的厉害!纸上印的字呵,是可以流传一百年、一千年的,可你们这些拿笔的畜生,却最不知道书的厉害。你们明明该最小心,写一个字都怕错的,为什么你们下起笔来,比拿刀的屠夫胆子还大?!”

  柳息风闭上了眼,脸色苍白。

  没有人讲话。只有门外的风,一阵一阵地鬼哭狼嚎。

  李惊浊望着一地的书,无数的灰蓝封面,无数女人的眼睛正在看着他,无数女人的嘴巴被截去,无数血红的大字:禁止说话。

  禁止说话——

  缄默吧。

  保持缄默就可以活下去。

  四十三拾人骨

  门窗外的呼啸声越来越大,柳息风的脸色越来越白。

  柳息风在失血。李惊浊手上的刁子也在失血。李惊浊想了很多,可一些模糊的想法还在脑海里没有被理清。他已经没有时间。

  “我有两个妹妹。”李惊浊看着地上的书,蓦地开口,像在自言自语。

  曹森岩也盯着地上的那些封面,还没有从方才的情绪中缓过来,所以一时没有反应。一旁的凉子骂道:“想打感情牌?我管你有几个妹妹。”

  “感情牌也要有感情才打得起来。我是在想,如果是我妹妹,她也会把那些事讲给柳息风听么?”李惊浊顿了一下,说,“我觉得不会。因为她有我可以讲。”

  曹森岩的眼皮跳了一下,继而掀起一点,视线从地面移到李惊浊脸上。他好像突然被李惊浊的话绊住了,他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他妹妹会将这些事全部告诉柳息风,为什么他妹妹宁愿跟柳息风讲,也不来找他讲。她可能是想讲的,甚至可能是找过的,但是他不想听,他叫她不要讲。他记不清她当时的样子了。他只记得,他想尽办法让知情的人全部闭嘴。他出了钱,出了力,他希望这件事没有发生过,至少看起来像是没有发生过。

  难道他错了?

  不可能。他这样有什么错?不这样,难道还要让丑事被所有人晓得吗?那以后她还怎么嫁得出去?以后别人要怎么戳他爹妈的脊梁骨?况且,就是因为这桩丑事被写成了书,她才割了腕!

  但是,要是他当初听她讲了话,现在……

  豹子一看曹森岩神色不对,便说:“岩哥,莫跟他废话。”

  “不,你们都别动。”曹森岩盯着李惊浊,“我要搞清楚。我不冤枉他。我要他心服口服。”说着,便又看向柳息风,“就算我要敲碎他拿笔的手,我也要他跪着一边跟我妹妹磕头,一边喊敲得好。”

  “也是。”李惊浊忽然笑了笑,眼神说不出是嘲讽、心酸还是同情,“按着他一个人下跪是最简单的事。”

  曹森岩被那笑激了一下,说:“你什么意思?”

  李惊浊看着曹森岩,眼中还是方才那副样子,不答反问:“你知道这本书为什么叫《禁止说话》么?”

  他没等曹森岩回答,便自己回答道:“禁止这两个字,不是随便哪个人都可以讲的。我让你闭嘴,不能叫禁止说话。所有人都让你闭嘴,以至于成了一种规则,才叫禁止说话。”李惊浊讲着讲着,眼神的焦点便渐渐虚了,曹森岩的脸一点点模糊,而对于《禁止说话》的记忆就像放幻灯片一样,一张张纸的投影越来越清晰,仿佛现在落在视网膜上的就是当初看过的书页,“你今天叫柳息风下跪,因为他写了这本书,可是书不会吃人。纸上的字,也不会吃人。我告诉你什么会吃人:羞耻。羞耻是要吃人的。不过,这羞耻是柳息风给你妹妹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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