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知深浅(204)

洛昙深听不到别人的议论。这些日子以来,他记忆里最清晰的声音,就是单於蜚那句“随你”。

明明是轻飘飘的两个字,却压得他再也站不起来。

在废楼时,他一度认为自己快死了。

但秦轩文将他救了回来。

单於蜚把他丢出去,又让人把他拉回来。

他宁愿自己已经死了。

他是单於蜚放出的诱饵,如果最终死去,单於蜚是否会有一点难过、内疚?

总是想不出答案,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太累了。

走不下去了,也熬不住了。

他时常qiáng迫自己想想洛宵聿——他答应过洛宵聿两件事,一不能受困于情,二要扛起洛氏。

他一直在努力,此时却只想撂担子。

洛氏太沉,他扛不起来了。至于“凤皇”,谢羽逍有股份,将来说不定谢家会接手。

他的心力已经枯竭,不主动寻死是唯一能做的。

单於蜚一直没来G国,想也知道,明氏现在离不了最高决策者。

他庆幸单於蜚没有来。

现在别说是见到单於蜚,就是想一想,他都感到难过。

难过得近乎窒息。

原来他感受到的温存都是假象。单於蜚丢给他一把自残的刀,他却当成宝物,用力抱在胸口,抱得那么紧,被划破了胸膛,戳穿了心脏,也甘之如饴。

他这一生,活得太过失败。

那么多人想要他死,这世界上竟是没有一个人盼着他好好活着。

这副身躯就算养好了,那又能怎么样?

风波已经平息,单於蜚坐在会议室的主位上,听一个项目的负责人做汇报。

他很少在工作时走神,近来却越发难以集中jīng力。

秦轩文留在G国,洛昙深每一天的治疗、康复情况他都知道,也知道洛昙深不说话,不怎么配合医生。

“先生。”秦轩文在电话里说:“我认为您应该抽空来一趟。洛先生情况不太好。”

他来到G国时,离那场绑架已经过去整整两个月。

洛昙深的生日在chūn天,而现在,空气里已是夏天的气息。

病房很宽敞,洛昙深坐在窗边,无声无息地看着窗外的树叶。他走过去,洛昙深转过身来,看到他的一刻,像是没能分辨出他是谁一般,过了许久,才轻声道:“单先生。”

他眉心近乎本能地皱起。

秦轩文说洛昙深不太好,他看过照片与视频,有心理准备,但是真正站在洛昙深身边,才体会到秦轩文所说的“不太好”是什么意思。

洛昙深身上已经没有半分生气,不恼不怒,不悲不喜,眼神是死的,并非“眼如死水”,而是眼里连死水都没有了。

医生说,洛昙深不愿意离开病房,虽然已经能够下地行走,却长时间躺在chuáng上。

他将洛昙深抱起来,发现洛昙深轻得出乎他的意料。

洛昙深没有挣扎,由他抱着往楼下走。

秦轩文准备好了轮椅,他放下洛昙深,推着轮椅在树荫下缓慢行走。

到了一块没有任何阻碍物的地方,他停下来,扶住洛昙深的手臂,“起来走走?”

洛昙深抬眼看他,两秒后,摇了摇头。

“你应该多走动。”他蹲下来,捏住洛昙深的手,“来,站起来。”

洛昙深将手抽回来,“单先生,你回去吧。”

他眼色一暗,嘴唇紧抿。

“你不需要这样,真的。”洛昙深说:“我都明白。”

“你明白什么?”

洛昙深顿了许久,声音极轻,“我是诱饵。”

这话像一枚没有重量的针,不声不响地扎入他的胸口。

洛昙深与他都是聪明人,洛昙深猜到自己是诱饵,他也早已知晓洛昙深的想法。

可当面听洛昙深说出,还是感到一阵始料未及的空茫、失重。

“所以你不需要这样。”洛昙深道:“单先生,你不用出现在这里,也不用陪我。”

我……已经不再需要。

他站起来,斟酌接下去该说什么。

“你来看我,是因为秦助理告诉你,我情况不好,是吗?”

他喉结滑动,却没有出声。

“我也没别的不好。”洛昙深双目无光地看着林荫道,“伤都好得差不多了。对了……”

说着,洛昙深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枚袖扣,“我本想托秦助理还给你,但你既然来了,我还是亲手还给你吧。只剩下一枚了,你拿回去随便处理掉。”

他接过伤痕累累的袖扣,想起洛氏年会时,它们在洛昙深礼服上熠熠生辉的模样。

那时的洛昙深也是容光焕发,集万千光亮于一身。

“我曾经以为,它们真的是你送给我的新年礼物。”洛昙深慢声说:“我很珍惜,总是带在身边。单先生,我以前不知道你送它们给我的真实用意。现在我知道了,再看着剩下的一枚,就感到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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