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移(88)

作者:顺颂商祺 阅读记录

裴山这辈子没这么难堪过,不自觉地就落泪,没一会,把唐立言的衣襟都染湿了。

“小山,你别哭。你一哭,我真的走不了了。”唐立言急得不知怎么办才好,托起裴山的脸看了又看,一下下吻他的眼睛,“那我不走了,不走了行不行?”

说是不走,但还是没可能。甚至,裴山连送行家属的名额都没能拿到,只能远远隔着月台,给那个拥挤的火车挥了挥手。

可是人太多了,太多了,多到每一个新兵都像是一只蚂蚁,密密麻麻,看不见爱人的脸也听不见爱的呼唤,甚至连他在哪都无从得知。

裴山跟着火车一路跑,一路追,在咣嗤咣嗤的声音中累到脱力,朝铁轨的方向跌坐了下去。

此后裴山的生活,便无趣多了。学校停了课,婉婉又去工厂上班,他得了空就照顾裴林,闲时,去给大户人家的女孩子做做家教,辅导人考学。

他在教的女孩,名叫阮晴,来年要考女子学校。裴山看着她总能想起婉婉,于是教的也尽心尽力。

没课的时候,裴山就往邮局跑——先是直奔那个“阵亡名单”去,心惊胆战地寻找一番,又长长松了口气,再去窗口,询问有没有署名“之白”的来信。

在唐立言走后的第一个月,信来得很勤,上面事无巨细地写着自己伙食如何好、大家对他如何友善。裴山光看这信,便明白他是在粉饰太平。新兵进去,怎么可能会好?

但裴山还是以同样的行文回了过去,虽然不知道能否寄到,但好歹,让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在信里说阮晴的功课、婉婉的工作,还有裴林的病情,时而在信里隐晦地表露些爱意——不似唐立言那般大胆,只敢暗戳戳地,夹朵忍冬进去,或学着唐立言的笔迹,说要送他一场冬。这种日子,虽然等得难耐,但好歹有些盼头。

这企盼便是在第三个月被掐灭的。

唐立言似乎是换了连队,又换了驻地,熟悉的地点再没来过信。裴山急得每日都往邮局跑,在阵亡名单上挨个寻,次次都得经历一番心情的大落大起。裴山觉得这种日子再过下去,怕是会疯的。唯一能让他平静些的东西,恐怕就是电台了。

一开始裴山会对着战事表,守着电台找之白的驻地去听,后来不知人去向,干脆从早到晚,只要是华南地区的消息,有空就听。惹得王凛欧总笑他,除了治学一概不管的裴山,怎么竟开始关注起这些来。

“过两天要复课了,你收收心思,别把这些事儿,带到课堂上。”王凛欧劝他,“现在的孩子都是血气方刚,我生怕他们上着课,又都跑出去了。”

幸好是开了学,裴山才觉得自己不至于发疯。只是每次下课回家,仍会第一个往邮局跑,排半天队,把心脏都放到火上去烤了,仍旧看不到信的影子。

这到底,是失联了?还是那孩子不再在意自己了?

裴山是无从得知的。

[裴先生亲启。

这是我离开你的第一百天。而我觉得已然要死掉。

这个战区打得过于激烈,我们没有送信的机会。我时常担心自己会死,所以,把这封信藏在你走前给我的红木箱子里。希望,我能亲手把他交给你。

我无数次想,为何当初要报那个名,又为何要平白走这一遭?我甚至打算就此逃了,逃回你身边去。可是我断然不能有这种想法,我还想,堂堂正正风风光光地回去,成长为你喜欢的人。

裴先生,请你务必捂好自己冰凉的手脚,也不要为了一钱半钱去省下晚饭。更不要担心我会忘记你,因为,每一个炮火震天的夜里,我都在翻来覆去想你。

……]

第六个月,雁城早就没了雪的踪影。只剩下蝉鸣鸟叫,和永远遮天蔽日的椰子树。

这六个月里,裴山过完了自己的二十六岁生辰,阮晴顺利去了学校。阮家兄长知道裴山的家境,时不时替妹妹询问,是否需要一些帮助。

其实裴山能懂姑娘家的心许。他在教课时,常常能见到阮晴黏在自己身上的眼睛,就像当初之白一样,想看又不敢看,嘴角却是忍不住地弯起。可他断然不可能给这份心思什么回应,于是每日除了教书,便连半点寒暄的机会都不给,甚至阮兄的好意都不敢领,哪怕坏了礼数,也不要跟他们走得太近。

只是,阮兄对妹妹的溺爱程度远超裴山的想象。他竟直接找到裴林,说起裴山的年纪和阮晴的优秀。裴林自然是乐得和阮家结交,等裴山一回来,就拉着人坐下,提起他的终身大事来。

“不可能的。”裴山拒绝地干脆,“人家姑娘未来大好,没理由折在我这种人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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