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男人+番外(201)

作者:Persimmon 阅读记录

那是一个纯白的囚笼,尖锐的枝端毫不留情,一次次穿透心脏,飞出的血肉一瞬温暖了荀非雨的脸,却又化作拂过脸庞的白雾。他久久不能言语,喉咙里只能发出单音节的喘息声。缠绕在他手臂上的白色荆棘正因为荀非雨的体温逐渐消融,荀非雨想要伸手去触碰那囚笼,手还没有接近,身后却吹来一阵风。顷刻间,琼枝汽化,连带着那颗千疮百孔的心脏,一起变作了被卷到门外的雾。

他怔然盯着门洞,低下头时,只能看到兽爪上勾连着一丝不愿离开的白雾。走廊里的老旧木窗不住摇晃,一扇接一扇被大风吹开。白雾时浓时淡,从每一个缝隙中溜走渗透,荀非雨回过神去追,却抓不到一缕风。

这时他的脑海里已经什么都不剩,耳旁只听得到自己紧促的呼吸声,还有庭院中那窸窸窣窣的碎响——狂风正摇晃着槐树枝条,那弥漫的白雾正被它裹挟着,吹向鸦羽般漆黑的高空。荀非雨撑住窗框直接跳入后院,他震惊地看着庭院里的光景:风经过的每一处都湿意朦胧,连蔷薇的花苞上都蒙着层莹白的光。

白雾在穹顶上勾勒出风行走的痕迹,为这夜色蒙上半透明的轻纱。在月色的照耀下,它不再纯白,曲折处流光溢彩,风声不再,也不会随着重力沉坠。就像是极光,流动雾海晕染着天幕,千种颜色交织,互相覆盖却又通透无比。星子黯然失色,连借光的月亮也羞愤地躲去云后,只留着这番如河又如雨的光景,四散在嘈杂的城市上空。

腹腔中的妖丹烧得火热,荀非雨似乎听见了仝山的哀嚎声。他的眼睛骤然一阵刺痛,却似乎透过传承记忆,看到了更多不可思议的东西。桃华灼灼,飘落的花瓣就像是点亮天空的火;鱼尾莹莹,远海的礁石上阴影抱着尸骨哀歌。天空被黑蛟挤占,它划出的水花宛如泼墨画;灰烬把寺庙覆盖,古龙盘踞在琉璃瓦上垂泪。

那是妖的原型,万分奇诡,却又拥有摄人心魄的美丽。

荀非雨几乎一瞬就转过弯来,仝山在告诉他这才是宗鸣——这漂浮在高空中、捉摸不透的雾才是宗鸣本身。它与记忆中的画面同样美,却又有不同之处——天狗记忆之中的妖,它们的美富有生机,无一例外都是活物。有血有肉,有笑有怒,那是独属于活物的美,可宗鸣的原型却是无机的。

美则美矣,美得过分冰冷,高不可攀且孤独。

在宗鸣说自己不是人的时候,荀非雨心里是这样想的:看不清你的面容,至少我还能触碰到你的手,还可以感受到你的呼吸、温度,听到那从来不会减慢或者加快的心跳声。他说自己能感觉得到宗鸣,你就是宗鸣。但他能感觉到、触碰到的东西,只是白雾的拟态而已。

不害怕吗?

心里的声音在问,你不害怕吗?

“连妖监会都不知道宗医生是什么东西。”江逝水如是说。

“一个看不清面容、随时都可能消失的朋友。”左霏霏如是说。

“我不是人类,”宗鸣眼中迷离的神色似在夜空中浮动,“我没有开玩笑。”

若即若离,想要靠近却更加遥远,这种存在总会令人患得患失,心生惧意。可在这种黯然神伤的氛围里,却少了一分惊讶,荀非雨早有这种预感,因为宗鸣给人的感觉本就这般捉摸不透,扑朔迷离。没有人能抓住他,除非宗鸣主动靠近,贴在耳边发出他的声音。

立于二楼窗边的易东流怔怔看着那一幕,他似乎记起了一些模糊的画面,这片血气弥漫的天空,似乎是他倒在血泊中断气前看到的唯一画面。江逝水揉了揉眼睛,扒着白落梅的衣服,却似乎闻到香豌豆花的气味,光也是花的粉白色。白落梅却看到了一片蔚蓝,她想起荀非雨,想起了和前夫离婚前女儿眼中的泪光。

“好漂亮啊,是投影吗?”

“成都不会有极光吧……”

“极光是金色的?”

“啊……不是青色的吗?”

“没有了?我还没拍下来呢!”

夜风又起,雾毫不留恋人的议论和目光,被推着走得更远了些。划过手边那湿冷的风,就像带走荀雪芽那夜的风一样,无论怎样追,荀非雨都追不上它离去的脚步。突如其来的紧迫感让荀非雨颤抖地抬起了手,他对天空伸出双臂,苦痛和脆弱的表情就像是一个溺水者,试图伸手抓住唯一的稻草:“宗鸣……下来。”

可他也清楚,稻草不足以承受自己的重量,前进或后退都是徒劳无用。身体或许会因为激烈的挣扎沉入泥淖或深渊,但他却无法看着一丝一毫的希望从指缝间溜走。荀非雨苦笑着望向天幕,执着地抬着手臂:“至少,我更希望……你活着,不仅是一个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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