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道(18)

安裕容万没想到,这少年四当家竟能说出如此一番话来。若非场合不对,简直恨不能拍手喝彩。

景初二十二年,岁在丁酉。列强借口镇压白莲红灯运动,强行攻陷京师,皇室朝廷仓皇弃城出逃,史称丁酉之变。那一年安裕容不到十岁,恰巧跟着母亲避居海津,逃过一劫。事后听许多亲历者诉说遭遇,犹心有余悸。倒不知这兖州深山匪帮中的少年头目,竟也知道得这般清楚。

四当家说完,冲安裕容一颔首:“你,给他们说说,一句也别少。”

安裕容肃然道:“谨遵四当家之命。”当真一句不落,替他翻译过去。

丁酉之变震惊世界,内外皆知。洋人们听完这一席话,包括那位适才喋喋不休的贵族绅士,一时都不再出声。倒不见得当真勾起了什么愧疚之情,而是通过这些话认清了对方态度。哪怕匪首再如何想留下人质性命,眼前这煞星少年不高兴起来,是完全有可能拿人质开刀的。此种情形下,另外那三名夏人,自然更是保持沉默。

四当家见人质都老实了,欲转身抬腿,忽又瞥了眼女人中最为貌美的艾德丽小姐,冷冷道:“那位洋小姐,我的弟兄偷看几眼你洗澡,有什么干系?又不会看掉你一块肉。”走了两步,冲安裕容摆摆手:“算了,这句不用传了。”

安裕容本来也没打算吓唬一个女人,最后这句准备装没听见。谁知那艾德丽小姐好奇心挺强,等四当家出去,众匪兵也只是在四面廊下远远围着监视,偏凑过来悄悄追问。

“艾德丽小姐,你确信要知道?”

艾德丽小姐点头。

安裕容叹口气,照实说了。

想明白话中含义,只怕那匪兵头目要放任手下流氓继续欺辱自己,艾德丽小姐眼眶刷地又红了。

安裕容只好端起面前豁了口的粗瓷粥碗,坐到另一边去。

第6章 书中颜如玉

次日,曹队长与另外几个头天偷看洗澡的匪兵没有再近距离出现,洋人们也没有再提绝食谈判的话头。

傍晚,来了几个匪兵,通过安裕容居中沟通,叫三个女人跟一个小孩换了地方,与做饭打杂的两名村妇一起,住在后院偏房里。所有男性人质依然在中殿睡大通铺。

人质们心里都知道,这是那少年头目的安抚手段,亦不妨看作是对人质老实听话的奖赏。明白对方并不是可以要挟的对象,阿克曼、约翰逊等人也就暂时歇了别的心思。

一个不太妙的情况是,那位身体欠佳的老者,琉息国人氏科斯塔先生,病情忽然加重,躺着起不来了。

洋人中有一位外科医生,虽专业不相符,仍然义不容辞地担起了诊治责任。与患者本人交流一番,医生提出必须取回科斯塔先生随身携带的药物。安裕容仔细问了问,得知是心脏和血管方面的慢性疾病,因为停药若干天,更兼劳累过度,症状恶化乃是必然。如果不能及时取得药物,后果确乎堪忧。将此消息汇报给看守的匪兵,不大工夫,四当家便过来了,看看病人面色,又伸手探了探脉。

约翰逊悄声问安裕容:“他是不是会你们夏人的医术?”

安裕容尚未回答,四当家已回头道:“叫他们找两个人,把他抬到后边去。”意思是要洋人们自己抬。

科斯塔先生身边有助手跟随,安裕容便转达了这话。助手一个劲儿摇头拒绝,大概觉得离开自己人单独待着很不安全。

四当家原本就沉着脸,见此面色更加不好看:“抬走。把病过到其他人身上怎么办?”

安裕容只好解释一番并非传染病,四当家将信将疑,仍坚持隔离病人。安裕容便知他之前探脉多半是为了确定病情真假,而非懂得医术。见这边说不通,改而劝说科斯塔先生和他的助手。最后双方达成一致,科斯塔先生被安置在女人们隔壁,允许他的助手同住照顾。安裕容又受托求药,将科斯塔的情况再次分说一番。四当家“嗯”一声,也不知到底应了还是没应,转身走了。

安裕容心里对拿回药物不敢抱太大希望。一则人质被押送上玉壶顶时,并未见匪兵携带战利品,必是留在了半山某处驻地。此刻天色已晚,山道难走,就算洋人性命值钱,也未见得会被当成多紧急的事对待。二则看当初匪兵劫掠行李的架势,药物并非钱财,有没有保存下来都是个问题。如此想着,不由得有些担忧。从列车被劫至今,已然过去一星期,与其他人质多少结下了共患难之谊。更重要的是,一旦有洋人质死在这玉壶顶上,不论对于人质还是匪徒来说,都可能发生无法预料的变故。思来想去,事已至此,竟只能听天由命,企盼那科斯塔先生得天主保佑,熬过这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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