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道(97)

鸦片是一定不能吸的,鸦片生意也是一定不能做的。至于与烟花女子厮混,颜幼卿心里虽然不舒服,倒不认为这是什么问题,只别染上花柳病弄坏了身体。昔日长兄未成亲之前,也曾流连秦楼楚馆。傅中宵手下的匪兵们,每逢做完一票大生意,更是成群结队往奚邑城里逛窑子去。颜幼卿自己洁身自爱,也知道不可以强求他人,再说峻轩兄素来风流倜傥,圣西女高看见他就脸红的女学生不知凡几。他没跟女学生乱来,只与卖笑女勾搭,颜幼卿便是再不舒服,于此事上也说不出什么来,只当是自己还不习惯。

若要强行把峻轩兄捞出来,说不定就会坏了东家的生意。尽管已然打定主意,颜幼卿还是想着务必设法把自己摘出来,不叫东家与掌柜察觉。毕竟有情分义气在,同流合污他不愿意,恩将仇报的事却也干不出来。

如此这般,思前想后,只觉此事要做到周全严密,万无一失,比之当初带着嫂嫂侄儿图谋脱离匪巢还要艰难。当初长期谋划,步步为营,最后鸿运当头,得了峻轩兄鼎力协助,方化险为夷。如今却是孤身奋战,而曾经并肩扶持的峻轩兄……颜幼卿一拳头砸在墙壁上:“他到底要做什么!”

安裕容在圣帕瑞思路上的拉赦芮大饭店租了个豪华套间,一租就是整月。因为甫至海津时游手好闲过一段,靠着变卖自西洋大陆携带回来的一些稀罕小物件度日,时常出入此类地方,颇认识了几个洋人中介、本地掮客。前些时日,为了寻件合适的古董讨好阿克曼,把藏在箱底的几枚老金锭也花了出去,无形之中留下个前朝遗少,有钱纨绔形象。他并未刻意伪造身份,应酬场上的新知旧雨不知不觉便有了此种印象。至于圣西女高校董会秘书,即便有人知道,都以为无非一个有名无实的闲职,类似某某太太小姐挂着的慈善游艺会委员名头。

拉赦芮大饭店除了洋人,还住了不少夏人。艳名远播的交际花,寓居海津的名伶客,临时落脚的大商人,神出鬼没的大混混,加上各色钻头觅缝蝇营狗苟之辈,安裕容一个有钱有闲的花花公子跻身其间,端的是如鱼得水,毫无违和之处。若非如此,也不至于与鑫隆商行的二把手,专门负责海上交易的段老板搭上交情,一见如故,合伙做起了生意。

鑫隆商行人脉深远,门路宽广,提前得了申城发来的电报,知晓有一艘转道的鸦片船正往海津来。洋人走私鸦片,向来只收现大洋。粗略估计,这一船货上百箱,至少需数万现银。于今银元紧俏,市面上现洋本就见少,不巧鑫隆刚做了几笔别的生意,尚未周转过来,算来算去,缺口竟是不小。能一下子借出几万现洋,除去两家老牌大商行所开银号,就是洋人的银行。别家银号当然不可能出借现洋给鑫隆,只能从洋人银行想办法。偏生鑫隆在这方面根基浅薄,段老板不得已,成日混在租界找关系。安裕容便是这么叫他给找着的。

在段老板看来,这位安公子最大的好处,就是跟洋人玩得好。洋人会玩的,他都会玩。夏人会玩的,他玩得更好。洋人不会,他便教人家玩。吃喝玩乐混出来的交情,最是好做生意的交情。不过跑了两回马,搓了几圈麻将,便说动米旗国金花银行的一位经理,借出来五万现洋。安公子别的不要,摆出一万银元,就要值这么些钱的现货。虽然有些肉疼,但人家保证货物不会出现在海津市面上。何况往长远看,交这么一个朋友不吃亏。段老板与大东家商量一番,也就认下了。交谈间便可知,安公子对于如何品鉴鸦片,确乎十分在行。他提出要随同一道现场看货,段老板遂没有拒绝。

货看得还算顺利,只是洋人报价略高。段老板嘴上抱怨,心中实则早有预料,暗自庆幸备了那笔银行借款。官方鸦片贸易全面禁止,这会儿正是万众瞩目、严阵以待的当口。船自明珠岛出来,在申城港泊了半个月,也没能顺利卸货。如今海津的风声也是一日紧似一日,后头还想要弄到正宗的东哈货、达罗州货,正如洋人卖主所言,恐怕难于登天。风险大,利润自然更大。正所谓物以稀为贵,可以想见,数月之后,那些手里攥着家产资材的瘾君子们,该如何散尽千金。

定金已下,且与洋人商议好了取货方式,段老板心头大定,不由得放浪形骸,左拥右抱。安裕容却是一派贵公子风度,与一名容貌冶艳的妓子碰杯轻酌,浅吟低唱,将那妓子迷得神魂颠倒,接连拒绝了几个洋水手的求欢。

到得清早,一行人乘坐机船回到海港码头,段老板等迷迷糊糊上了人力车,纷纷嚷着回去补觉,望见安裕容与那名妓女站在台阶上,犹自腻腻乎乎话别,皆忍不住谑笑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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