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都少年(4)

作者:阿苏聿 阅读记录

宋山让他滚:“上学是你自己的事,我不管。要是有人找上门来告状,你得掉一层皮。”

宋敬原知道这就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混过去了,于是把手里的袋子一丢,原形毕露:“呸!排队给您买的,还数落我。”

他知道宋山喜欢春舟阁的红豆酥。

“吃剩了丢给我,你也好意思说?”

宋敬原装没听见,洗手上楼:“每次我买回来,你倒是吃得心安理得,不公平。您是宋老板,鼎鼎大名,下次自己去排队。”

他撒娇一般给宋山甩脸色,头也不回,像一只雪白的小鹤,飞快飘上二楼。

“砰”的一声把门关上,做师父的远远看着,到底没再深究。

“鼎鼎大名”,是他恶心宋山用的说辞。

他师父善工笔书画、金石篆刻,手上做出来的东西,就算是褚方元这样常年浸淫文玩圈的老人,见了也要说好。他曾经打过包票,说只要宋山给他几件良品,拿出去向人展示,不过三天,名气就能传遍大江南北。宋山却只回复两个字:“不给。”

褚方元气得跳脚:为啥不给?名气全归你,钱咱俩三七分,你留大头,保赚不亏!宋山却只当没听见,任凭他软磨硬泡、好话说尽,也巍然不动。褚方元没有办法,只好把他当吉祥物,偶尔领着朋友上门拜访。这些朋友大多识货,领略过宋老板的手艺,就想求一些字画或是印章。宋山头也不抬,还是两个字:“不给。”

从此断了褚方元的念想,也断了自己的名气。

于是开业十年,宋山这家名叫“蓬山路”的文玩小店依旧只是孤零零地藏在庙儿街上,无人问津。门口墙壁上贴着一张纸,小小一行字:主营文房器玩,笔墨纸砚、金石雕刻。小的微不可察,因此在对比之下,旁边四个大字便格外显眼。

宋山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爱买不买”。

是财神爷见了能被气下凡的水平。

宋敬原“噔噔”地上了楼,给窗边一盆虎皮兰浇水,又洗了个手,才往书桌前坐。写了一会儿作业,心思就散了,左摸摸,右看看,最后视线落在桌角一处小小的豁口上。

这张桌子是红木的,宋敬原小时候不知道,削铅笔时失手给桌面捅出了这个小豁。褚方元第一次上门时见了,气得直跳脚,骂宋山怎么如此不知爱惜。

那时宋敬原初来乍到,事事心惊胆战,一时间以为犯了大错,瑟瑟地往角落躲。宋山护短,把他往身后一抓,严严实实地护着,冲褚方元嚷嚷:划就划了,就是再添三道,也比你家的废铜烂铁值钱。褚方元吹胡子瞪眼,说那你以后不准来找我要那些“废铜烂铁”。

宋敬原摸着那道小豁,不由会心一笑。

笑着,眼神就瞟向桌角相框。宋山不喜欢拍照,他也是,因此这是一张难得的合照。已不记得是谁拍的,约莫是两三年前,要中考那会儿,师徒二人在茶楼吃点心,有人喊他抬头,“咔嚓”一声,留下丑照。拍照时,宋敬原还叼着两根葱油面。宋山觉得好玩,留下来摆在桌上。

他一时有些出神。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没有亲人,宋山是他的唯一。

宋敬原是孤儿,没见过父母,名字也是后来宋山起的。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成了孤儿,又是怎么去了福利院,后来被宋山收养,向他打听,宋山也不说,只是抬眼看他:已经过去的事情,连连追问有什么意义?

但据宋山说,他是自己跑出福利院,在街上乱走时走了大运。宋山说这不能叫捡,叫鬼缠身——他好端端准备回家,不知怎的就被讨债鬼看上了。两人在江都市政府门口撞上时,宋敬原大概五六岁,亦步亦趋落在宋山身后三米,走了四条街,穷追不舍。

宋山只好带他回蓬山路。那天蓬山路恰巧开张半年。

十年前,宋山脾气还不大好。一个小孩儿跟他回家,他只当没瞧见。天儿热,站着不动都冒汗,宋山却只把风扇打到最低档。他自己身体虚,心又静,不出汗,小孩子却火力壮,杵在那儿心里害怕,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汗就出得像个小瀑布。

可等宋山看书、洗笔、复勾、淡彩,夕阳西下,一副工笔花鸟将成,宋敬原汗湿了一身,依旧一动不动,仿佛一雕石像,认真垂眼看着,一声不吭。

这个年纪的小兔崽子狗都嫌,难得有心定神静的,宋山才饶有趣味看他一眼。

半晌问:“你没有家?”

“有。福利院。”

“不回家?”

声音很小:“迷路了。”

“迷路?你明明是故意跑出来的。”宋山一语戳破。

宋敬原张了张嘴,没出声。他那时就不会撒谎。于是宋山瞥见他腕上一点青痕,浅浅的一道疤,刚结痂,是被打的,心里就有数。可世上不能入眼的事情多了去了,管不过来,因而没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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