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都少年(5)

作者:阿苏聿 阅读记录

宋山搁笔:“住哪儿?送你回去。”

那时宋敬原有些惶恐地抬眼看他,一双小鹿般的圆眼中写满了求饶般的恳请。

可最终没说话,低下头,宋山硬着心肠耐心等。

半晌,小讨债鬼忽地拾起笔,眼疾手快,不知道要干嘛。宋山没抓住,便见他在雀鸟眉心点了一抹白,是飞雪落枯枝。雪白缀于红梅,如画龙点睛,破壁飞去。明暗、松紧、浓淡都在此一笔中统一,宋山微怔。

这就叫天赋。

宋山愣了太久,小孩儿只以为他是觉得自己无礼,立刻惶恐起来,声音更小了:“对不起。”

又战战兢兢认命一般说:“我不知道我住在哪儿……福利院房间窗户很小,只看到半山腰。我找不到。”

说的太可怜,宋山在心里叹气。

他垂眼,盯着那一笔立定良久,知道天赋是锋芒,藏都藏不住,而他向来惜才,已经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只好回头没好气地说:“算了,以后赔我。你叫什么名字?”

就把宋敬原拐回家。

这么多年来,宋敬原从不过问宋山的身世。他知道自己若真是刨根问底,师父也会说。但他不愿意这样。不过日久月深,他多少猜到一点。

宋山自北方来,似乎是世家子弟。善书画工笔,善金石篆刻。耳朵好,戏迷。从没见过他家里的亲人来找,像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孙猴子。不过按褚方元的话说,“你师父就是一只该入土的吞金兽,老古董,又抠又破,还吃石头,烦人精。”

宋敬原觉得很准确。

他趴在桌上,睡眼惺忪地对付完英语作业——要求120个单词写完的作文,他绝不多写一个字母——然后咬着笔杆算了两道数列,就听见宋山在楼下喊他吃饭。

下楼时,天色沉沉欲坠。

宋山挑食,别人做的饭这会儿咸那会儿淡,不能入口,因此总是操劳他自己开火。

桌上两碟小菜,都很清淡。一条清蒸鲈鱼,姜丝葱条点缀。

宋敬原走到桌边,看见是鱼,立刻垮了脸:“不想吃鱼。”

他小时候被刺扎过,闹到要去医院做喉镜,虽然事后宋山买了雪糕哄他做补偿,依旧留下了终生的阴影。

宋山拿筷子敲他脑门:“笨蛋就要补脑。吃。”

宋敬原装模作样挑了两筷子,只抿了一口,悄悄藏在碗中一角不吃。

宋山压根没抬眼,过一会儿,却夹来挑过刺的鱼肉放到他碗里。宋敬原抬头看时,他又垂着眼,神色清冷地耐心给他挑刺。

宋敬原得了便宜还卖乖:“那我要吃鱼腩。不要皮,不要肥的。”

宋山差点把筷子撅了:“要么就给我把鱼刺全吞下去,要么就闭上你的嘴。”

一顿饭伴着晚风虫鸣。

得罪了师父,宋敬原乖乖去洗碗,甩着手从厨房里出来时,宋山冲他扬头,眼睛瞟向门口。宋敬原知道是关门歇业的意思,起身朝门口走。

长腿还没迈进小园,听见轮胎擦地声。然后一道车灯闪进巷口,笔直,越来越近,“嚓啦”一声停下了。

这条街上只蓬山路一家还开门。卖阳春面、梅花糕的回家了,补轮胎的也下班了。巷口足疗按摩的老板近日回乡,不在江都,左思右想,宋敬原只能认定他是走错了。

“买藕粉圆子?”辛成英家的“湖香莲藕”和“蓬山路”在岔路口的东西两侧,经常有人走错。宋敬原解开腰间围裙,“走错了,出巷子右拐。”

“我不吃藕粉圆子,我找人。宋山先生住这儿吗?”

宋敬原一怔,抬头,看见一双琥珀色的猫儿眼。

03 路拾萤

◎扫把星一个。◎

杵在门口的,是一名个头挺高的年轻人。还挺讲礼貌,没得主人邀请,不肯跨进一步。他手里拎着一串车钥匙,额头上微微一层汗。门口的路灯坏了,只有蓬山路檐下的小灯笼隐约照亮他侧脸,宋敬原就瞧见嘴边一颗虎牙。

“在,你等等。”

宋敬原迟疑片刻,回去喊人。

得了师父允准,带他走进堂下,宋敬原才看清,好巧不巧,这人手里拎着两件外套,是江都二中的校服。就多看了他一眼。脸却是陌生的,宋敬原觉得不曾在校园里见过。不过,他向来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天天躲在教室不动的小懒猫,认识的人不多也很正常。

来者皆是客,宋敬原给他倒了杯茶。

他其实心里有些好奇——宋山性子太孤高,几乎没朋友。就算有熟人,也是文玩圈里的点头之交,不可能亲自上门。而这人看着与他同岁,十六七的年纪,却点名道姓要见宋山,实在令人费解。

可宋山和人谈私事的时候,宋敬原不会在场。因此,只能在倒茶时与年轻人四目相对,一颔首,就算是打过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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