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潮(58)

作者:阿苏聿 阅读记录

“被人发现,我们就从这里跳下去,怪壮烈的,没人敢再说闲话。”周鸣鞘胡言乱语。

“神经病,”穆阳说,“到时候我就说是你强迫。”

周鸣鞘给他气笑了:“我强迫?有你的,都推我身上。”

他顿了顿:“可惜了,我要把这张照片放你口袋里,到时候被人翻出来,你可说不清。”

穆阳夺过照片:“现在就撕掉。”

周鸣鞘并不紧张,慢吞吞地吐一口烟看他:“你舍得吗?”

穆阳作势要撕,但手上用了三分力,就小心翼翼地不敢动了。

“哼。”他把照片收起来。

他们骑车回到城中村,车不上锁丢在楼下,一前一后上四楼。累了,没力气再做,知道彼此就在这里哪里都不会去,所以只需要相互抱着。月色依旧从那扇小窗户溜进来,盖在人身上,纱一样影影绰绰。周鸣鞘甚至以为穆阳已经睡着,却觉怀中人忽然动了动。

那小狗抬起脸,头发乱糟糟的,就这么拱了他一下,笑眯眯地翻旧帐:“男人和男人,你是在怕吗?”

穆阳抬起手,那枚骨戒上闪过一道温润的光。他把戴着戒指的手放到周鸣鞘面前,周鸣鞘亲了一口,然后又从指尖慢慢吻来。手指头软下来。

穆阳哄他:“我不怕了,我不怕的。谁敢说我,我就揍他。好吗?不用再试探我。”

他闭上眼睛收回手,心安理得地枕着周鸣鞘的手臂蜷缩一团。真有点像小动物懒洋洋地打哈欠,向狡猾的人类露出他柔软的肚皮。他很快睡了,但周鸣鞘一直看着那张脸,心里只想一件事:是啊,他什么都知道。他已经抛下所有一切,不顾一切地奔到他怀里,奔到他掌心舔吻他……

天塌下来他都会在穆阳身边。

第二天睡到晌午,门口传来重重的敲门声。穆阳睡眼惺忪地拉开门,是老陈。

老陈来收摩托车,来年开始,港城要全面禁摩。这些野兽都得被关在笼子里,变卖或是销毁。老陈问他要不要转手,还能换点钱吃顿好的,穆阳蹲在闪着亮光的黑色烤漆车身边,抽完一支烟:“不要。粉身碎骨好过苟延残喘。”

于是他和老陈一前一后,拖着长长的脚步扣押摩托车向夕阳走。向夕阳走,就到了老陈片区的派出所。有年轻的民警和他打招呼:“最后一天上班啦!”

穆阳站住。

老陈回头看他:“哦,明天我就退休了。”

穆阳顿了顿:“退休之后呢?”

老陈又扭过头:“吃饭睡觉遛鸟,偶尔看人下棋。养老去了。”

穆阳才发现老陈矮了许多。

老陈陪他办完手续,穆阳不肯走,又和他去熟悉的面馆里吃一碗面,喝鸡汤。老陈发出“吸溜”的声响,吃饱喝足,雾气腾腾中满头大汗地又一声叹。他坐在那里,来往的街坊都认识他,和他打招呼,他就眯着眼点点头。

老陈忽然收回目光,向着身前的年轻人:“你是个好孩子。之后想做什么?”

穆阳沉默许久:“总之不会去警校的。”这以前是老陈明里暗里希望他去的地方,“像你这样……没意思。”

“还是你会说话。”老陈吸了口烟这样骂。

他们沉默许久,又是老陈挑起话头:“那个人呢?”

“哪个人?”

“你在火车站救的那个人。”

“他啊。”穆阳顿了顿:“还在。”

老陈哦了一声,像是欲言又止。他不说,穆阳不会问,他本就不是一个话多的人。

老陈问:“你上学的时候,听课吗?”

“不听。”

“不听课,在做什么?”

“睡觉。”

“看书吗?”

“不多。”

“金庸读吗?”

“一点点。”

老陈终于露出一点笑:“我年轻时也看的。书里配角太多了,有时写书的只是一笔带过,别人都不关心,我却偏偏记住了。做个配角蛮好,侠气藏在纸墨背后,不用给人看,不会给人说。你是这样的人,阿阳。”

他第一次这样叫穆阳的名字,穆阳抬起头来。

“其实你的话说的都对,很多时候,我也好无能为力。但有没有用是一回事,要不要做又是一回事。只要做了,无论早晚,起码死之前问心无愧,曹晟该也是这样想。”

老陈起身,在桌上抛下两张毛票。他总是不让穆阳出钱,把他当孩子。他拍拍穆阳肩膀:“和他一起离开这吧,你知道我在说谁。你在这里困得太久。去哪都好,路得一直向前走。”

之后,要开学了。穆阳没再去报道。他也知道没意思,混日子没有必要。周鸣鞘不拦他,也不会劝他读书。人有自己的路,走了只能自己负责。周鸣鞘能做的只是替他背起一点重担,无论穆阳同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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